出了陇阴郡城,往北边陇羟县走了一段路,双轨路变成了四轨。两架马车自然可以并排行驶。
厨青那架马车的棕毛马跑的鼻子冒白烟,喘大气。巧缘就在一边小碎步跟着,还时不时噘噘嘴打个响鼻。
季通依旧帮厨青驾车,看了会觉得这马已经跑不动了,决定停车喂料。那棕毛马头扎进袋子里就不出来。
不大会儿一大帮农丁穿着粗布棉衣扛着锄头结队从大路边上步行走过。稀稀拉拉好长一队。
杨暮客揣着袖子蹲到坐在火堆前烤火的厨青边上,“嘿,这帮子人干嘛去的?服徭役?”
厨青一瞅这小道士,就知道他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冬天哪儿来的工程。这帮子农户一年也就二十多天徭役,估计夏天早就攒够了赋。扛着锄头往南走,估计是去湖里面挖冰的。”
“挖冰?用锄头?”
“大可道长你觉得这些农户每家都有其他农具不成?那斧头,长锯等祭金之物全都价格不菲。不用锄头用什么。至于挖冰,城里头有冰窖,冬天储存冰块,夏天拿来取用。这大路有轨道,他们拿两个木片垫在冰块下头。推着便能运到陇阴郡。”
“震巽对位,再引灵炁入兑位取坎位,可得冰。用阵法不是更方便吗?”这话并非杨暮客可以卖弄,毕竟现代社会家家都有冰箱,城里头地价千金,谁拿来挖地窖?
厨青翻了个白眼,“阵法维护之资财寻常人家何以负担?且不说其他,天干地支时时变动,矫正阵法方位便是要学道有成之人操作。那摆阵用的灵木更是价格不菲。还有,城中大阵灵炁总要留有余量,若家家都来私用,又如何去抵御浊炁罡风。”
“嘿嘿,是贫道无知了,尽是些华而不实的想法。”
厨青叹了口气,“大可道长想法是好的。”
杨暮客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也只是有想法而已。”
马吃饱喝足,再次启程上路。这次陇羟县他们都没停,直接绕路过去。厨青也觉得麻烦,因为何玉常还不到露面的时候。此时会见任何人都可能出现意外,这也是他在离开陇阴之后想通的事情。
这是一个安静的雪夜,安静到了极致。没有风,没有动物的行动声。
马车停在路边,微弱的星光提供了仅有的光明。
没有篝火,因为找不到木柴。只有无尽的旷野。与那些隐在黑暗中隐约像是怪兽一样的引雷塔。
杨暮客主动提出了守夜。
一个车厢挤着四个人抱团取暖,一个车厢两个女眷睡得正香。
他静静地坐着,哪怕隔着车厢他都能听见对面四个人传来的呼吸声。他隐约感觉到这不是听见的,而是触碰到的。对,是触碰。在非毒醒来以后,之前醒来的神魂都在变得灵敏。
尸狗神是警醒之用。他分出神念时,大多在用尸狗神,因为最此魄先醒来,亦是因为习惯了。
但随着非毒醒后尸狗越来越敏感,他的肌肤甚至开始代替了耳朵。一点点震动,他的大脑都在被迫解析这些信息。
越安静,这种感觉就越是强烈。两匹马的声音像是海浪,台风吹来的洋流拍在沙滩上。那个小道童翻身的声音像是无数人低语,攒动。季通抓背的声音像是在宰杀牛羊。尤其是那个厨青老道,醒了起夜披衣服的时候,杨暮客似乎听见了直升机飞过草坪。何玉常的鼾声像是天雷在九天之上击穿了罡风。
杨暮客不敢使劲咬腮,哪怕他已经无比愤怒。因为咬腮的时候牙齿会相互碰撞。那粉笔划过玻璃黑板产生的刺耳声是他最为痛恨的。
好在玉香施法将这边车厢里的声音掩盖住了。
若是割掉自己的头颅能解决问题杨暮客怕是已经做了。但是心中那一点清明告诉他不许。木制的车厢还会因为寒冷发出世界被挤压捏碎了一样的声音。
杨暮客低头一看,他的指甲不知何时变得又黑又长。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獠牙已经戳破了嘴唇,但没有血腥味。
不对。
他尝试打开天眼,没用。刚准备放出神念,心中马上有一个念头告诉他不行。
看不见游神,看不见灵炁,甚至最基本的阴阳他都看不出了。
他的眼睛里只有一片白雪,还有两匹马和一个车厢。
马?
巧缘?
他试着起身,成功地从马车上落下。踩着如同撕破皮肤一样声音从雪地上走到巧缘面前。
巧缘睡得很香。
这只妖精竟然就这么在雪地里躺着睡?
杨暮客笑了。打从入冬以来巧缘一直都是站着睡觉的。甚至大多数时候它都不曾睡过。
他笑得肆意妄为。我把你关进笼子,你如今也想把我关进去吗?
一转身,一个穿着半袖的少年就站在雪地里看着他。那个少年是十五岁的自己。脸上还有熬夜长出来的包,很疼的。
少年叼上一根烟,咳嗽了两声。一股烧焦的味道同时进入了杨暮客的鼻腔。
“我还记得回家的时候挨了一顿男女混合双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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