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想到,老爸你居然藏了那么多私房钱……”
撸上了羊肉串,张祎不无感慨道:“可你就不怕我跟老妈告密吗?”
超重度气管炎患者柳健坤支行长,几十年如一日,工资奖金一分不落全上交,向邝大主任讨要零花钱时,态度比张祎还要卑微。
柳健坤喝了口啤酒,嘿嘿一笑,道:
“怕死不当****!再说了,以你老妈的性子,你要是告了密,咱爷俩谁都不会好过,所以嘛……”
张祎看了眼手里刚拿到的三张百元钞,顿时清醒过来。老爸说得对,一旦告密,这五百块必然充公,就算有回扣拿,那也划不来啊。
“我就是随口这么一说,放心吧,老爸,儿子我义字当头,绝不会出卖自己同志。”
柳健坤掏出香烟,点上了一支,稍一恍惚,像是想到了什么,赶紧把手中烟盒递向了自家儿子。
张祎摆了摆手。
这时的他,还没学会抽烟,更没得烟瘾。
柳健坤冒了口烟,若有所思道:
“你昨晚跟我说的那番话,老爸反思了小半夜,你说得没错,老爸这几年是少了些锐气……我说的是在外面单位上啊,可不是在家里……”
张祎一边享受着满嘴的羊脂香,一边含混不清回应道:
“我懂,你接着说。”
柳健坤撸了口串,再喝了口啤酒,接道:
“你知道老爸为什么动力不足吗?跟你说哈,老爸我今年已经48了,就算上到了分行当上了副总,也绝无可能再进一步,而上分行当副总,根本比不上在支行当一把手……儿子啊,老爸这番苦心,你明白吗?”
明白倒是明白。
不就是在支行当一把手比起去分行当一个排名末尾的副总经理,油水要大得多嘛。
但,这并不符合儿子我的预期啊!
“那要是组织上非得把你调去分行呢?”
柳健坤微微一怔,两片愁云悄然爬至面庞。
张祎不等老爸开口,接着说道:
“评价一个人在社会上有多大价值,无非是两方面,一是看他为这個社会做出了多少贡献,二是看他能为社会创造出多少财富。
前者你就别多想了,那是人家科学家、解放军、老师、还有医生这些行业的事,你一个支行长,能做到不贪污不受贿,就已经了不得了。
后者呢……”
张祎有意卖了个关子,以便给老爸留下充足的思考时间。
“后者你也没多大点价值,体制内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在位时你是柳行长,等退了位,谁认识你是谁呀?”
知父莫若子。
张祎深知老爸的最大软肋就是经不起激将。
果然,听了儿子的这番话,柳健坤的眉头拧成了一坨。
年轻时有着明确的目标,向上努力攀爬时,累但快乐着。
可到了当下这个岁数,再也找不到了下一个目标,也就失去了继续前进的动力,轻松却难免迷茫。
长叹一声,柳健坤端起了酒杯,欲喝又止。
儿子的这番话,勾起了他的少年回忆。
刚十岁的他,经历了那场饥荒,农村的父母亲不得已将他过继给了城里的姑姑姑父,那时候,他每天睡觉前都要咬牙切齿地发上一遍毒誓:等长大了,一定要做个农业科学家,让这世上的人都能吃得饱饭。
等到真长大了,农科中专毕业的他却阴差阳错进了农行,先是下到乡里跑基层农村,后调至县里有了自己的办公室,再进城晋升了副科级……官阶倒是越来越大,可对这社会的贡献似乎越来越小。
惭愧啊!
柳健坤一气闷掉了杯中酒,抹了把嘴,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对张祎道:
“儿子,那你说老爸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呢?”
欲擒需故纵。
张祎并没有着急往自己期望的路上拉拽老爸,而是慢悠悠撸了串羊眼。
“路在你自己的脚下,是脱了鞋撒丫子狂奔,还是穿着高档皮鞋小心翼翼一步步地挪,那不都随你嘛。”
柳健坤忽地笑了。
“你这叫什么事?丢了块骨头过去,却又不肯解开狗链……呸呸呸,比喻不恰当,重来哈……”
张祎急忙抢道:
“不用重来,我觉得挺恰当……”
忽见老爸倏地变脸,张祎暗喝一声不好,上这老家伙的当了。
“领导动口不动手啊,不准打人。”
柳健坤将耳刮子扬在了半空中,阴侧侧道:
“想不挨揍的话,那就把你肚子里的货全都给老子倒出来!”
张祎起身就走。
柳健坤在后面喝问道:“臭小子你给我站住!想开溜是不?我可警告你啊,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张祎一脸坏笑重新坐了回来。
“我只是想去个洗手间把你老人家想要的货给弄出来。”
老爸这点最好,只要他这个当儿子的没犯错,或是老家伙没得到老妈的特殊指示,就不会摆爹架子,爷俩开起玩笑来比同学之间还要放肆。
“让你倒,又没让你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