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憋着气儿。
窦章辞有点慌,蹙眉思考,接下来这些话当讲不当讲……
他上辈子心眼儿可小了,谁骂他、得罪他都不得好死。
但自己本来就要死了,控诉一下他的残暴,让他多点正确的自我认知也是好的。
就当临终前为天下百姓做一件好事?
她骤然心一横,抬眼,猛地撞进如狼似虎将她裹覆的眼神里。
勇气瞬间泄了大半。
得!她惹不起!
奶声奶气弱弱道:“你总说要剁我的手……”
“还说过要打断我的腿……”
“那年宫宴,不是我打翻的果盘,你却说要把我的脑袋拧下来,反正也蠢得不如没有。”
“不记得哪一年花朝节春宴,外地来的仕子将我错认成高门贵女,赠我一支兰草,你就说我招蜂引蝶、拈花惹草,要把我的脸划烂丢去守皇陵。”
“福宁公主故意为难我,寻个借口罚我跪在宫道边,你一来就骂我蠢,让人赐了一条白绫予我,并带我去午门外上吊,若不是福宁公主胆怯拦着,我当场就没了。”
“还有,你折腾人,旁人做的东西你这也不吃,那也不吃,我病在床上起不来,还要给你做饭,这就罢了,你偏要我亲自去送!”
“我脚滑弄洒了一点汤,你便命令我将一钵鸡汤全喝下去!那是四斤水熬成的两斤汤!里头还有一整只鸡!”
“你说但凡钵中剩一滴汤都要拔了我的舌头,摘掉我的肠胃,总归这么没用的器官留着也无用!我拼命喝汤吃肉,那日足跑了一天一夜的茅房,都汗湿了两身衣裳!”
她越说越激愤,情绪根本控制不住,反正要死了,她有什么畏惧的!
然,说到此处却听到崔诩发出一声闷笑。
她不敢置信地抬眼,他在笑什么?!
肉肉的拳头握紧,鼻翼微张。
沙包大的拳头,它已经很硬了!一拳可以打掉一颗门牙!
所以真的好笑吗?!那是她不堪回首的过往,是她好死不如赖活着的上辈子!
如今不会了!她可以勇敢的选择好死!
漆黑的床底,窦章辞举起小拳头,恶狠狠瞪着崔诩。
崔诩对她怂包得风一吹就散的杀意无知无觉,揉揉僵硬的脖子,问:“还有没有?”
“有!可太多了!”
他磨搓人的一桩桩一件件,历历在目,简直罄竹难书!
她都不知道,自己这八年是凭着什么信念挺过来的!
崔诩漆黑的眸子含笑,她肯定还有很多话要说,没关系,他喜欢听。
管它好的坏的,她记得便足以叫他心花怒放。
只是这些话要换个地方说,他窝在床底,半边身子都要麻了。
崔诩抓着她的手往外拖,“先出去再说。”
窦章辞也窝得腿抽筋,没怎么抗拒地跟着他爬出去,及地的帘子掀开,光源透进来,眼前豁然开朗。
向来衣冠楚楚,威风凛凛的太子殿下,发簪掉到耳侧,头顶还挂着几张蛛网。
像天上的神君被抓到凡尘里,冷厉和严酷退散一点,沾染些许烟火气。
她忽然忘了那些亟待控诉的桩桩件件,肉乎乎的小身子站上桌边凳子,勉强和他齐平,伸手将蛛网一丝丝挑下来。
崔诩一动不动,任她在他头顶盘弄。
眼见她越倾越险,他默默朝她挪一步,两手虚扶在她腰间。
她盘弄了半天,发丝像流水,从她过于短小的肉手手中溜走无数次,她颓然放弃。
“殿下,你头发太多了,阿辞抓不住……”
抓都抓不住,更遑论给他盘起来。
崔诩接过那根碧玉簪,随手放在桌上,抱着她腿弯把她放到床沿。
“罢了,一会儿让金时来,现在你可以接着说了。”
窦章辞怔了下,说什么?
哦,对了,太子殿下的恶毒往事。
可有些事情吧,她得一鼓作气。
中途打断一回,气势早都蓄不起来了!
她摇摇头,给他开恩一回,“算了,阿辞不想说了,总之,您想杀我可不是只有一天两天的事儿。”
崔诩轻轻笑,“可以容我狡辩一二吗?”
窦章辞偏头鼓起腮帮子,斩钉截铁拒绝:“不行!”
“好,不狡辩,那我想问问,我剁过你的手吗?打断过你的腿吗?拧过你的脑袋吗?拔过你的舌头吗?”
崔诩撩衣在她身旁坐下,将她小肉脸掰过来,连珠炮似的问她。
“倒是你,上吊的时候很干脆,像已然了无牵挂,怎的,家人不想见了?师父也不想再要了?”
他目光灼灼看向她。
窦章辞小肉手抖了抖,是她想不见的吗?是她想不要的吗?
她是要不起了!
“你,你既然知道我死了,就该知道我为什么死的……”
崔诩闭眼,嗓子里仿佛塞了坨冰,一字一顿:“我,不,知,道。”
他上辈子想了三个月,这辈子想了一个月,四个月过去,毫无头绪!
窦章辞不知这快将他逼疯的困局,只见他似当真苦恼,便与自己妥协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