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老妇,是牛头根的亲娘。
老婆婆还不知道,她有生之年也见不到自己的大儿子了。
崔诩瞥过她的那眼,夹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怜悯。
西戎和中原常年兵戎相见,牛头根身陷西戎,前期弱小无助不敢提中原半句,后期强大时,中原和西戎已彻底撕破脸皮。
他即便再想家,老天爷也没给他留归途。
崔诩问:“你想你大儿子么?”
“自然想的,可他是男子汉大丈夫,他应该去做正确的事。”
老婆婆没读过书,讲话简朴得紧,却句句深明大义。
她知道眼前这些人都是绝顶富贵的人。
他们都没体会过民间疾苦,也许理解不了普通百姓的感情和愿望。
但如果没人说出来,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更加永远不会知道百姓想要什么。
老婆婆这一瞬爆开了很多勇敢。
“小贵人,老婆子再想儿子也知道不能拦他,他进了西北大营,只是十几万大军中很不重要的一个,可能死在沙场上,还得翻开我绣在他里衣上的名字,才知道他是谁。”
“可他如果不去,大家都不去,或者去了天天想家,想做个逃兵,那西北门户谁来守?西北被西戎人抢去,中原百姓还能跑得掉吗?”
“老婆子想他,也不敢想他,都说母子连心,我害怕他感受到我在想他,让他上战场分心。”
“小贵人,这些战士们,都是好男儿啊!他们豁出命去,也不过是为了给我们这些老弱妇孺一片净土,可以安安心心活下去。”
“老百姓,都想安居乐业。”
老婆婆将所有想说的话说完,平静地看着崔诩。
不善言辞的她,将这些话说得利索,是因为在心底想过无数遍。
说完之后隐隐有种解脱感。
她已经活够了。
世道艰难,她男人走得早,即便还有个二儿子在身边,也没有承欢膝下的快乐。
她的二儿子,有四个孩子要养活。
天底下的百姓为了活下去,为了养家糊口,已是个个拼尽全力。
哪有心思逗一个什么都不能做的老母亲开心。
普通人在这世道,不配开心。
今夜被赶出家门,老婆婆可以提前一天去二儿子家,顶多听二儿媳几句闲话。
也许过分一点,二儿媳会因今夜还不到他们赡养的日子而不给她睡床,只在堂屋里收拾个角落给她窝一晚。
等她二儿子清晨上完夜工回来,她已经起来帮忙收拾家门前的卫生,没人知道,她昨夜睡的是堂屋冰冷石板。
反正这么多年都是这样忍过来的。
她却忽然不想去了,她一个讨人嫌的拖累,不如死了算了。
所以,就算触怒了贵人们,老婆婆也不在乎,临死前,能将心里话讲给上位者听,也算为民请命。
和她大儿子一样,是个英雄。
她不知道,她说的这些,眼前这两个经过上辈子倾轧和战乱的孩子都清楚。
并也想为此而努力去做,哪怕这一去,只有三成把握,剩下七成是身死魂消。
窦章辞低头沉思,“老婆婆,你想见他吗?你的大儿子。”
“如果你想,我们恰好要去终南山可以捎你一程,等我们事情办完,也可以将你送去西北大营,和你儿子见一面。”
老婆婆惊讶地看过来,“我……”
她犹豫着,心底拼命压抑自己想儿子,身体却很诚实。
可,她如果去西北,是不是给儿子添乱?
老婆婆脸上藏不住事儿,写满了浓重的纠结。
窦章辞见她烧起了一点欲望的火光,给她添了把柴火。
将小公主拉到跟前,“这是皇后娘娘亲生的福荣公主,今晚你好心救了公主,原就该有大福气在后头。”
“老婆婆,你考虑好,若是你想去西北见你的长子,我们可以帮你,若你不想去,我们也会向朝廷陈情,以收容公主的大恩,封你做九品孺人,享受朝廷奉养,特赐仆婢二人为你养老,往后见官不跪,出入有车轿代步,当公主还你的恩情。”
窦章辞边说,边望向崔诩,见太子殿下点头同意,她眼神更坚定。
原本朝廷封诰都只给官家女眷,但上辈子也有特例,杨普威一手遮天后,他的乳母、接生婆、他娘留下的老嬷嬷全都封了七品孺人!
眼前这个,却当真帮过公主。
依照上辈子的走向,这老婆婆只要活得足够久,能当上“西戎太皇太后”!
现在中原王朝给个九品孺人收买一下,就当提前打好和西戎和平共处的基础,简直不要太划算!
对未来一无所知的老婆婆,被这番话震惊得无以复加。
皇后娘娘亲生的公主,何其尊贵啊!
她不过是看小孩可怜,害怕深更半夜的被拐子捡走而把小孩领回家,却没想到,领的是一份泼天富贵!
九品孺人是什么,她从前不知道,儿子从军后兴冲冲在她跟前念叨过几回,她就知道了。
那是县太爷的娘都没有拿到的殊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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