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儿坐上洛府的马车,太阳西下之时回到了万花楼一处小小的破屋。
“阿母阿母!”
隔着老远,少女便欢喜揣着怀里的金叶子呼唤母亲。
若儿一身粉色襦裙,好似一朵盛开的桃花,飞快向家中跑去。
若儿尚不知情,此刻屋内已然乱作一团,念郎一听到妹妹的声音,便迫不及待地冲出门来,“若儿!你可算回来了,快些来瞧瞧阿母!”
若儿眼见着念郎神情焦灼,宛若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心头不禁涌起一阵惶恐,莫非是阿母又遭遇了什么不测不成?
若儿不敢有丝毫迟疑,当即飞奔进屋子里去,刚一踏进房门,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息扑面而来,惊得若儿的心瞬间高悬起来!
“阿母,您这是怎么了?!”
若儿朝着那妇人疾奔而去,心急如焚,“阿母您的脸怎么回事?究竟发生了何事?又是何人伤了您?”
“是阿母自己所为!”
念郎紧随其后踏入房间,高声回应道。
“阿母自己?”听闻此言,若儿愈发难以置信了,“这到底是为何?”
那位年事渐长的妇人,此刻已经取下了蒙在脸上的粗布,显露出一张皮肤暗黄,略带着几分沧桑,但轮廓又与洛沁有着六七分相似的面容。
然而此时,她两侧面颊各自被划开了一道极深的伤口,鲜血顺着脸颊流淌至下颌,继而蜿蜒流淌至脖颈处,最后没入黑色的衣襟,浸湿了一片。
“阿母,为何?”若儿满脸都是忧心忡忡和疑惑不解,她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
夕阳西下,余晖渐渐消失,屋内变得一片昏暗。若儿走进屋子,一眼就看到了那令人触目惊心的满地血红,鲜血染红了整个地面,木质的地板上到处都是滴滴答答的血渍。
“若儿……”听到声音,妇人艰难地抬起头,当她看到小女儿回来时,眼中流露出欣喜之色,完全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伤痛,紧紧地抓住女儿的手,焦急地问道:“洛女郎让你回来了吗?”
若儿点了点头,回答道:“是的。洛女郎给了女儿三片金叶子,还额外赠送了我一支金簪,说是赠我的及笄礼。”
妇人听后脸上露出了笑容,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关切地问道:“那洛女郎在洛府过得如何?”
“自是极好!”若儿如实说,“洛女郎虽是旁支,但她的待遇一点也不比洛少傅的亲生子女差。今日洛女郎胜出花神选,洛少傅还赏赐给她好几箱东西呢!”
“如此……我便放心了……”
妇人缓缓松开小女儿的手,神色舒展开来,脸上尽是欣慰和宽松之色。
她这张脸,该毁了。
“阿母……”
若儿担忧地望着她,念郎也赶紧拿了布巾来给母亲止血。
妇人就着儿子的手敷脸,她随意跌坐在地板上,浑浊的眼睛望着两个孩子,兄妹俩对上母亲突然变得凝重起来的神色,纷纷不解。
念郎问:“阿母,您这是……”
他至今也弄不清楚,阿母为何要自毁容貌。
“念儿,若儿。”妇人轻声唤道。
“儿在。”兄妹俩齐声回答。
妇人静静地看了会儿这对孪生兄妹一模一样的脸。
与那个孩子还是有些像的……
但这也是她的孩子啊,还不到十五岁的年纪,她又怎么忍心让兄妹俩也毁掉自己的容貌呢?
“罢了……”妇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阿母……”念郎试探着开口,“那洛女郎真是……?”
妇人一脸倦容,双眼微闭,缓缓地点了点头。
尤是在此前,心中已经或多或少地有了些答案,但此时亲眼见到母亲点头承认,兄妹二人仍然感到惊愕万分,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一般,呆立当场。
他们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彼此,脸上写满了震惊和疑惑。
洛女郎还真是他们的阿姐!
那个一出生就被生父抛弃的阿姐!
她还活着!
“那、那我们何时去与阿姐相认?”若儿欣喜问。
“不!”妇人听了这话,陡然严厉起来,“绝不能相认!”
兄妹二人再次错愕。
不去相认?
可阿母不是一直在寻阿姐吗?
如今兜兜转转好不容易寻到人,怎么又不去相认了?
妇人肃着脸:“念郎,若儿,你们可还记自己的身份?”
身份?
是了,他们是奴,是士、庶、奴里,最低下的奴,且还是花楼之中的奴,有一个女妓生母。
这世道,阶级森严,士庶不婚,奴如猪狗。
若是让人知晓阿姐的有一个如此不堪的生身母亲,那么今日阿姐所拥有的一切都将毁于一旦!
阿姐会被士族排斥抛弃,会将她打入尘埃!
到时,所有或羡慕或嫉妒或厌恶她的人,都来狠狠落井下石,踩她一脚。
“与其告诉洛女郎如此残酷的真相,倒不如远离她,让她安心幸福下去。”
若去与长女相认,她一定会憎恨,会惶惶不可终日,恐有朝一日被人揭露身份,沦为笑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