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远处,幽幽地传来郑则中颓唐的声音。
其实崔云曦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把一间办公室整这么大?即使使劲往里面塞家具,依然空落落的。
此时郑泽中那慵懒疲惫的声音就像是从遥远的天际飘忽而至,在他这间空荡宽阔、却只亮着一盏落地灯的昏黄室内,显得有点子瘆人。
“是。”说话间,他已然走到了近前。
“坐。”郑则中从始至终动都没动一下,眼皮子也不抬一下,活像一尊雕像,只发出简短的语音。
他看上去没精打采的,很疲惫的样子,整个人陷在椅子里,与往日里容光焕发的他判若两人。
崔云曦有些纳闷:刚刚电话里听着还精神抖擞的,怎么一会儿的功夫,见面后却如此萎靡不振?
“怎么不坐?”他突然抬起头来。
抬头的一瞬间,崔云曦不由得一惊。
不晓得是灯光的昏暗,还是眼见的属实,幽暗的阴影里,一个苍苍暮年、垂垂老矣的形象呈现于眼前。
他的心抽动一下。
他实在难以将眼前的老者与平日里威风凛凛的郑则中联系到一起。
仅仅一周而已,他仿佛一下子苍老了10岁,斑驳的两鬓,爬满沟壑的面容,叫崔云曦内心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滋味。
“怎么不开灯?”这种氛围、这种光线,实在叫人不怎么舒服。
他想去找按钮把灯打开,却被郑泽中阻止住了。
“不要开灯,我怕太光亮了会看清人心!”
果然,他急赤白脸地把自己找来,不是为着了解他在海警局七天的经历,也不是要与他商讨事件之后的善后措施,当然,更不是关心他的处境遭遇,而是要试探盘问他。
他心下了然,却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没有开灯,也没有吭声,照他的意思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郑则中虽看上去现老态,但其实他依旧耳聪目明。他一直暗中观察着崔云曦。
除了在他初见自己容颜的时候,面露惊愕和伤感,其他时候都是心平气定。
难道不是他出卖自己?是自己多心了?可账目的事如何解释?
郑泽中疑惑未解。
且让我来接着试探,倒要看看他如何巧舌如簧。
其实,郑泽中的苍老颓废,跟近期的焦头烂额不无关系,但绝对没有崔云曦眼见的这么夸张。
他是故意让自己表现得沧桑消极,这是崔云曦打小时,郑泽中就悟出来的对付他的法子——示弱。
他让自己看起来年迈苍老,颓废挫败,就是想勾起崔云熙的恻隐之心,让他在看到这样一个孱弱的老人后,放松对自己的警惕,诱他露出马脚。
但是,效果并不显着。
一来,崔云曦本就心地良善,眼见自己熟悉的长者因遭遇打击而一夜之间衰老憔悴,他自然会心痛不忍。这是他的真情流露。
二来,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从未后悔过。他无心伤害任何人,但是在道义面前,有些伤害也无可避免。他问心无愧。
二人心中各自盘算,一时之间,空阔的房间里安静得听不到一丝声响。
还是郑泽中先打破了沉寂。
“怎么,不再跟我讲你那些个大道理了?”他的声音幽悠飘忽,语气中带着不忿与不甘。
“你应该好好休息,保重好身体……”
“他少来教训老子!你以为如今这个局面被你一语成谶,你就有资本来教训老子了?我告诉你,你还嫩着呢!你还差的远呢!”
他突然大喝起来,一掌拍在桌子上,与刚才的憔悴消沉判若两人。
崔云曦一愣,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郑泽中这一掌拍得着实力大了,痛得他龇牙咧嘴。可是在崔云曦面前,颜面还是要的,他强忍着就是不哼一声。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憋了好些天的闷气,现下一股脑地全撒在崔云曦身上了。
那个明昊遇事就只会哭哭啼啼,哀哀戚戚,口口声声让自己帮他、救他,殊不知祸是他惹下的,却哭喊着让自己给他擦屁股。
崔云曦就不同,沉着、冷静,遇事更不会怨天尤人,他会像个男人一样,用肩膀撑起一切。
正因为此,在崔云曦面前,自己可以像个孩子,寻求庇护。
但在明昊跟前,自己不得不做回大人,成为他的保护伞。
所以,当着崔云曦的面,他总是想要肆无忌惮地释放自己的不快。
崔云曦太了解他了,只要他觉得颜面扫地,或下不了台阶,就要先给别人一个下马威,通常就是骂人发泄,尤其喜欢骂他。
因为只有他敢跟郑泽中反着来,又总是忤逆他,顶撞他,他骂自己已经骂习惯了。
这次不可挽救的严重后果,更是顺应了自己以往的言论,郑泽中自然觉得脸上无光。
他一言不发,眼睁睁瞧着郑泽中发泄、谩骂,等他骂个痛快,再也骂不动了,瘫在椅子里开始喘息,他才慢悠悠问他:
“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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