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商船之上做事的也有军户子,但因其并不属于被征发之人,便趁着如今并非农忙之时,在商队之中务工。
李清月听他和同行之人恰好提及了今年的河南道征召府兵,说到他们还靠着贩售甲床给折冲府赚了一笔,便好奇问道。
那人回头看了眼问话之人,很觉奇怪地看到这居然只是个十岁上下的孩子。
但再一看对方的“父母”就在不远处站着,估计也就是要满足一下孩子的好奇心,便回道:“何止是甲床,府兵征召之时,会以十人为一火,大多是由同乡的府兵凑在一处。一火之中的公用物事,也是要由府兵自己出的。”
“放置武器的甲床是一种,还有马盂总得用铁的吧,不然天气凉了之后可怎么
办。”
李清月依然带着疑惑的眼神,让这说话之人确认,这确实只是个好奇心上头的孩子,根本没什么生活经验。
反正此刻大河平缓,多闲聊上两句也无妨,他就朝着李清月解释道:“马盂是用来放置食物的器皿,能装三升粮,铁马盂在冬日作战时还能保温。凿、碓、筐、斧也都得按照十人一火的标准备上。”
“那么多东西扛得动吗?”
李清月话刚问出,就听到那人毫不掩饰地笑了出来,“怎么可能是让人背着呢,一火之中是会配备五六匹驮马的,若是买不起马,也会用驴子来代替。”
“你想想吧,出征的将士还需自带干粮一石有余,加上一把弓,三十支箭矢,还有各种衣装、刀具之物,再加上朝廷分派下来的备用刀兵和甲胄,那得是个什么重量,哪里是能让人长时间背负的。”
若真是如此的话,可就没法作战了。
“按这么说的话,府兵还是挺有钱的?”
李清月话刚出口,又觉得这听起来不太对,声音低了下去。
因那回纥商人葛萨的缘故,李清月对于驮马的价格还是有数的,能够参与作战的马匹怎么说也要卖到两万钱以上,对应一下唐璿在梁州的种地所得,就知道这个数目有多可怕。
驮马的价格远逊色于战马,不是天生稍有残次,就是从战事中退役,可即便如此,那也不会低于八千钱,倒是驴子,约莫在三千钱。
怎么算在每人身上的负担也要两千钱以上了。
若按照这个数字来算,府兵家中可不是一般的有钱。
但自打她见闻愈多,也就越觉得这绝不可能是大唐的实情。
她那句问话被河上的风一吹,根本听不太清楚。
那汉子追问了一句她方才在说什么,就听李清月答道,“我是在问,只带一石左右的粮食,和大约一年的衣服,够吗?”
“往年都是这么带的。”他回道,“够不够的也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够决定的,到底是要打一年还是两年的仗也不是我们说了算。官府要打胜仗,总不至于让人饿死吧。”
“再说了,那出海作战总是能有些战利品的,总比……”
他说到这里忽然止住了话茬,没再继续往下说,也不知道是觉得这话不太适合在一个孩子面前说出来,还是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去说。
恰在此时,他收到了船队商贩头领的信号,干脆将袖子一挽,朝着下头的货舱跳了过去,结束了和李清月之间的交谈。
李清月望着他身影消失的方向出神了一阵,转而朝着自己的下属问道:“他那没说完的后半句话什么意思?”
卓云和那几l个“保镖”空有武力值,却没参加过作战,对这个问题还真答不上来。
倒是澄心低声答道:“我猜他想说的是,总比镇压地方叛军要有进项。”
“……”
这个答案,听起来很合理。
这些府兵最大的用处,便是能让大
唐在需要对抗境外威胁和境内作乱的时候,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募集起兵将。
那么除却对外的,好像也只剩下对内的了。
可这个答案,真是让人不知道该当做出什么反应。
李清月朝着船舱走回去的时候,又不免想到了阿娘之前说起的话,就是苏定方带兵攻破百济后放任士卒在此地劫掠的那一出。
若从其引发的百济反抗军后果来看,彼时还身居洛阳的李清月完全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对他做出谴责,可仔细想来,他真的只是在让士卒发泄自己长期作战的情绪吗?
这原本是与李唐的军事奖惩法令相悖的。
就像,当此前弘化公主提及吐蕃用那等方式来促进将士作战的时候,不免让人感到其中有一种并未彻底开化的野蛮……
“算了,等见到老师之后再问吧。”
李清月摇了摇头,决定先不让自己被这个问题所困扰。
反正,到时候她也算是亲自来到战场前线了。
老师应当也已经在这几l个月内适应了从文职向着武职转换的结果,也随着征募来的府兵聚集于沿岸,和这些真正参战的将士有了一番接触。
他能给出一个答案的。
但李清月无法在一夕之间从黄河航船之上飞到青州,也就注定了她没法在此时就看到刘仁轨头疼的场面。
他看着面前的府兵名册,在夜晚的烛灯下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