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英学士……”
李治微垂眸光,将这四个字在口中无声地品味了一番,忽觉这夜风吹在身上,有几分让人煎熬的寒意。
自天后口中说出的“有所求”,听起来简直不像是个商量,而更像是个通知,只是还披了一层“陛下若是准允”的外壳,以至于终究没有到直接胁迫的地步。
偏偏在他重新抬眼朝着眼前人看去的时候,在他略显模糊的视野里,面前之人还并未展露出任何一点咄咄逼人的架势。
“看来陛下并不同意这个想法。”
李治犹在困扰之间,武媚娘已先一步伸出手来,示意他继续往前走去,前往紫宸殿方向,而不是傻站在原地,让随行的宫人看了笑话。
李治下意识地跟上了她的动作,又在斟酌一番后开了口:“前朝女官先有安定和阿史那,又有马少监和许度支,现如今更有宣城与文成在边地任职,虽其中半数为我李唐宗室,也各有其破例的缘由,但已让官场之上反对的声音不在少数。”
“媚娘若要旁求女史协助办事,大可让其挂名于匦使院之下,或者是内宫女官的品级下头,何必再以……珠英学士跻身前朝。”
他还是觉得此举不妥!
这一个请托若当真实现的话,情况比之科举糊名还有着翻天覆地的影响。
李治不用向百官问询都能知道,这会是何种结果。
别看天后在话中所说,只是可惜那些卓有才学的女子不得重用而已。
可皇帝愿意将权力分给皇后,以确保重权不会落到臣子的手中,和大臣愿意将权力分给夫人、女儿L,甚至是其他全无关联的女人,完全是两码事!
哪怕是官员自己死后,夫人还有出仕的机会,也决然不成。
就连他自己也在本能地抗拒着这个建议。
不错,天后如今的权力,已变成了他这个天皇都不能随意撤去的状态,所以为了防止媚娘和他之间的联盟关系破裂,转而独立扶持儿L子上位,他其实必须往天后身上加码,让她满足于这份特权,平稳交接权力。
在他一度被李弘气到病倒后,这个倾向也变得愈发鲜明了起来。
所以无论是唐休璟升迁,又或者是对于其他朝臣官职有所调度,李治都不会对她做出限制。
确立继承人的同时,他也不会改变让天后权柄压过下一任太子的原则。
可是,倘若天后麾下的女官享有前朝官品,让她手底下有了一批更加与天皇无关的人物……
那情况又有些不同了。
皇帝终究还是皇帝,不能让天后彻底变成独立在外的一部分,这也是他坚持的另一条原则。
这些人簇拥在天后身边的同时,比起支持李贤,恐怕天然就会更加亲近于安定,仿佛正在呼应着她彼时提出的那种可能性——
若论长幼有序,安定合该排在贤儿L的前面。
他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武
媚娘却仿佛浑然未觉他此刻的思虑深重,以轻描淡写的口吻说道:“我真是不明白陛下在顾忌什么。一年之间,进士科出身的约有三十多人,算上其他方式通过科举和神童科的,合计在百人,我若要招募珠英学士必定宁缺毋滥,连百人的三成都未必会有,相比起入流官员一万多人,难道不是区区小数而已吗?”
李治并未答话,只在心中一阵苦笑。
区区小数?
是啊,相比于一万多的入流官员和三十多万胥吏来说,倘若天后所要招募的仅仅是三十多名珠英学士,那当然只是个小数。
但任何事情都是有了个开头,便再无可收拾。谁知这一点星火,会否在长安城中造成一场无法扑灭的火灾。
缓步而前的天后依然在说:“何况,这些珠英学士虽领前朝品阶,至多也不过是担任起居舍人、通事舍人这样的职务,再以其学识为我修编一本著作而已。陛下,您到底在怕什么?”
“我不是怕!”李治想都不想地反驳。
在看似笃定地说出这四个字的同时,他那只并未被天后挎住的手,其实有着片刻的僵硬。
相比于此刻将话说得异常坦荡直率的天后,李治都想对自己暗骂一声,到底为何如此束手束脚。
当他终于随同武媚娘踏入紫宸殿中,再无那些宫人随同在身侧,他才终于平复下了几分心绪。
可下一刻,他又迎来了武媚娘的一句迎头棒喝:“您确实不是怕,您是在疑心!”
李治面色一变。
然而不等他予以辩驳,另一句话已接踵而来:“可您为何不想想,我想要一批真正能有实权的女官何错之有?”
此时不比方才正在撤回紫宸殿的路上,武媚娘也显然要更为敢想敢做得多。
方才她尚且胆敢提出要让天下才女为她所用,此时的话也就说得更加没给李治留以余地。
“天下修编史书、执掌舆论唇舌的渠道从来都在男子手中,就以那起居注为例,其中漏掉了多少平阳昭公主的战绩,又是出自谁的授意,陛下心知肚明。”
“如今印刷碑拓之法已有兴起之态,或许终有一日,手抄传阅再非必经之举,这些言论还要更为广博地流传世间,我为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