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毫无所觉,不管那些举动是多么悄无声息,这一道道目光却分量十足,次次透雾而出。还有这把缠绕的尾鳍,他低头注视片刻,又一次地,他几乎是起了好奇——他明确地在好奇。
……但,医生那些话是怎么说的?
指腹摩挲过尾鳍的边缘,他目视一点尾尖蜷起在掌心——未知需要经过细细的观察与探索才能判定。如果是以前,如果我们还在陆地,如果你还是那个站在守卫与堡垒后面的孩子——艾格停住回想。
始终暗淡的海平线在雾里若隐若现,天快亮了。
这会是混乱的一天,他想。
人鱼消失,水舱那把被打开的铜锁却还在,他并不认为那苛刻多疑的事务长会忘记过问这事。接下来的每一天都会越来越混乱,每一场睡梦也不会像之前那么安稳,趁着天还没亮的功夫,也许他应该回去补上一会儿觉。
望了眼船尾的舵楼,艾格摸出兜里那串钥匙,抬手递还给人鱼。无疑它知道钥匙的用途,巫师有句话说得没错,它待在它的地方,水池或大海,任何地方。
只是下一次睡前,也许他们应该在关上通风口的同时挂上一道牢固的锁,并且收好每一把钥匙。
钥匙是暗沉的铸铁颜色,人鱼没有接,也没有看向那串钥匙。
长久的凝视间,它眼珠上那种动物独有的湿润已经消失,只余一片深邃灰意,除了底下的人类面孔,那双眼睛像是没能看到其他东西,包括自己那截越来越紧的尾鳍。
加重的触感已经快要缠到臂弯,艾格动了动手肘,等了片刻没见松动,另一只手不由握了上去,继而拽了下。
人鱼随之压低肩膀的样子像是上半身也受了这一扯,然而艾格知道自己力道的不痛不痒,他抬眼看去,它那两道长鳃已然半张,瘦削左颊因控制鳃部的力度出现了一下细小抽动,有那么一瞬,他以为那张脸上会露出见血时的狰狞模样,但他眼睛一眨未眨间,能清楚看到那半开的长鳃在它低头刹那就已统统压回脑后。
它屏住了呼吸,它的脖颈停了片刻,继续靠近。
依旧是十足缓慢的动静。
志怪动物凑近人类的样子仿佛肩上有块危险又沉重的坠石,它费力抵挡,鳃尖不时轻颤,而坠石底下有张没有防备的面孔。
一滴水落上了脸,像他摸着潮湿爬梯望向通风口时那样。
很难说这逐渐拉近的距离里是否有危险的成分,那苍白肩线上仿佛蓄着一股巨大力度,又像是随时可能因任何一点动静而彻底停止。
他应该按住这截凑近的肩膀,一时半会儿却没有动。它想干什么?不像是要落回甲板的样子,没有人可以为这条未知动物的诸多举动做出注解,他出神地想。眼前是一段敞露的脖颈,脖颈上挂下来的一串怪石漆黑无光,视线微微一偏,他看到它连两只蹼掌都离开了船舷。
它抬起了手,手指似要伸来脸侧,忽地,艾格眼皮一跳——不是因为这还没抵达的触碰,而是因为一束猝然晃过眼睛的黄光。
他回神扭头。
这是片无遮无拦的甲板,夜色里的任何动静都没处躲藏,顷刻间,那些人影已经伴随着一阵急促脚步从雾里穿出,光束一阵抖晃,晃过人鱼漆黑的长发。
“谁?”恐惧的音调跟着冲破寂静,“谁在那里!?”
一行人影猛地停在了夜雾边缘,原本在地上搜寻着什么的灯光齐齐照了过来。
艾格抬手挡了挡光,很快看清了人群前方的事务长,他手里举着的一把火.枪。
事情通常都是这么发生的,翘首等候时它迟迟不来,最不经意的时候偏偏意外出现——或许他们是来找一找这三把丢失的钥匙,又或许事务长想起自己刚刚漏翻了哪个木箱,无论如何,他们去而复返,他们发现了他,发现了人鱼。这下子,混乱的一天已经不用等到天亮。
“不管是谁,离开船舷!自己过来!”声音尖锐得像是下一秒能开枪。
隔着夜雾,那枪口尚未瞄准,细链紧紧缠绕着转轮,或许还会炸膛。艾格静静望着黑暗里的那把短.枪,却不至于寄希望于一把火.枪没有瞄准或炸膛,迎着刺目灯光,他打算走上前,一条苍白的手臂就在这时完全停上了肩膀。
湿意几乎让脖颈皮肤冒出一个激灵,艾格停了停,两只蹼掌已缓缓绕过肩膀。
突然出现的人影打断了他刚刚的出神,却没有打断人鱼的低肩凑近,他感到手上的尾鳍终于松开,转而滑向腰侧——似乎是个危险的动静,他本能地想,尾巴一卷,稍一使力,它就能把人裹入海里。手掌不由按上了身旁的船舷,它要回到海里?火.枪还在十步之外,比起他这个人影,那枪口铁定更先瞄向船舷上的怪影,这种时候它最好回到海里。
金属武器的声音接二连三,哆嗦的脚步开始靠近,灯光颤抖,那是人们面对迷雾与未知时无法避免的恐惧——鱼尾从腰后完全绕来,一个不含触碰的圈拢。
紧接着一声巨响覆盖了所有动静。
枪声。
艾格在第一秒认出这个声音,也在第一秒就循声扭过了头。
他比谁都熟悉这种枪声,轰隆一下,鲜血,伤口,尸体,各式各样的支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