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
宋纾余的回答,干脆简练,连敬语都省略了。他素来生动鲜活的面容,此刻古井无波,未显半分喜怒。
太后微愠,却没有立刻发作,她勉强保持着笑容,又追问了一句:“宋国公每月一封家书,算来今年已经寄回九封信,怎就一句未提哀家呢?纾余,你莫非是在欺骗哀家?”
“侄儿不敢!”宋纾余拱手,顺势低下了头,语调平静的道:“父亲若有公务禀报,自会上折子递呈皇上和太后娘娘。至于家书内容,确实未曾提及姑母。所有家书皆由祖母保管,若姑母不信,可找祖母索要。”
闻言,太后斜倚的身子,倏然坐直,目光深意不明。好半晌,她才开口道:“罢了,老夫人年事已高,还是莫要叨扰得好。”
宋纾余应了声:“是。”
“对了,下个月就是你母亲的生忌了,你父亲是如何打算的?他……”太后顿了顿,眼底浮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他是否回京?”
宋纾余道:“父亲在信中说,这半年来,越国蠢蠢欲动,多次派人扮作流民潜入我大周边关,暴乱时有发生,他抽身不得,无法回京。至于母亲的生忌,父兄已十一年未归,不差这一年。”
“你兄长宋纾荇已封正四品明威将军,也该替父分忧了!”
“请姑母明鉴!兄长孝顺,是父亲放心不下军务,在父亲心中,国事永远重于家事。”
“是吗?”
那一声蕴含着威胁的反问,激起了宋纾余潜藏多年的悖逆之心,他豁然抬眸,字字清晰地说:“父亲的心思,全家人都是清楚的。姑母,您不知道吗?”
“放肆!”
太后袍袖一拂,手边的茶盏,砰然落地!
宋纾余不慌不忙的跪下,例行公事般的道了句:“姑母息怒!”
他不喜、不悲、不惧,仿佛木偶般无趣,反而令太后舒展了眉头,她复又软下身子,半躺在凤榻上,单手支着下巴,吟吟笑道:“纾余,你长大了,也该成亲了。哀家替你寻了两门好亲事,相信你定会喜欢的。大理寺卿郭宣的嫡女给你做正妻,刑部侍郎梁若鸣的庶女给你做妾,如何?”
宋纾余反应平淡,神色无波无澜,“姑母厚爱,侄儿感激不尽。自古婚姻大事,当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父亲和祖母同意,侄儿便应允了。”
太后杏眸微动,艳丽的红唇溢出一声冷哼,“你倒是惯会搬出你父亲来压我!只不过,这终究是内宅之事,男人操心得少,何况你父亲身在边关,鞭长莫及。哀家贵为太后,又是你的姑母,为你操心婚事,乃天经地义,想必你父亲也不会反对的。”
宋纾余道:“若父亲真心同意,侄儿自当遵从!”
“好,哀家会尽快与你父亲商议的。”
宋纾余抬了抬眼,看见太后仿佛吃了定心丸似的信心十足,他唇角微微勾起轻浅的笑痕,道:“姑母若无其它吩咐,侄儿便先行告退了!”
“等下!”
太后状似思考了一番,道:“这样吧,将你手上那个难缠的庙门悬尸案移交给大理寺和刑部,你呢,腾出时间和精力,好好准备成婚的诸项事宜。”
宋纾余眉峰轻挑,笑意不达眼底,“有姑母为侄儿操心,何须侄儿放下公务,费心费力呢?何况,皇上限期破案,若侄儿为一已之私,尸位素餐,懈怠渎职,岂不成了言官群起讨伐的对象?届时,皇上怪罪下来,侄儿官位难保,岂不连累了父亲的名声?姑母您是知道的,京兆尹一职,是父亲和兄长用他们的战功为侄儿换来的,侄儿怎敢辜负父兄心意?”
太后的脸,顿时憋成了酱紫色,她狠狠地瞪着宋纾余,银牙轻咬:“纾余,哀家发现你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侄儿不敢!”
宋纾余不急不缓的回怼道:“姑母刚刚说过,侄儿长大了,既然长大了,便要学会忠君爱国,替父分忧!”
“若哀家一定要你交出案子呢?”
太后从凤榻上缓缓起身,步步逼近,眼神是宋纾余从小到大最为熟悉的残佞阴毒,宋纾余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打了个冷颤!
但是这一次,宋纾余没有后退,也没有主动请求责罚,他拱手一揖,态度倔强且执拗,“请姑母恕侄儿不孝!”
“宋纾余,你果然长大了,不再像从前那般容易控制了!”太后抬起涂满鲜红豆蔻的纤指,轻吹了口气,似笑非笑道:“哀家听闻,你抬举了个女仵作,名叫穆青澄,是吗?”
宋纾余看着太后妖艳的脸容,极力忍下作呕的冲动,笑得亦是不知所谓,“穆仵作的名字,不仅姑母知晓,父亲也知道呢!父亲来信说,待他春节回京,还要请穆仵作来国公府做客呢!”
言及此,他再行一礼:“侄儿公务在身,不便久留,侄儿告退!”
语毕,宋纾余大步离去,背影透着义无反顾的决绝。
太后怒砸东西的刺耳声响,随着缓缓关闭的宫门,而渐渐消弭。
宋纾余没有回头。
虚与委蛇十多年,在父亲没有归京之前,他有耐心继续隐忍下去,无论毒打、鞭刑、针刺,甚至给他灌下牵机毒,令他饱受万虫噬心、骨头碎裂的痛楚,他都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