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慢慢变得眼神疏离,这疏离倒不是因为出神,而是因为过于专注。沈庄昭唇角一弯,低眉垂怜,世间妩媚芳华尽显额间殷红梅花妆一点。谁令她们轻视自己的?沈庄昭冷冷一笑,再不顾其他,只当这里真正有心上人在上,她是舞给对方看——若真有,便好了。她的一切媚态,都只流露给那个虚妄不存在的人看,以舞姿,以柔美,以身段,将那人身心征服,绛唇含丹微吐息,女儿身香久不散,君日夜都将因舞忆起妾来,在黑暗中,半梦时分,呼吸到的,都是自妾身上散来的怜香,从此以后,君的心底再容不得他人,可眼前却永远只剩妾的背影——像冷雾离雨,静立不动,缥缈远观,即使是掏心挖肺,也求而不得,如此一来,这才算霓裳羽衣舞真正有意义罢——这便是沈庄昭对它的理解。
轻云出岫,脚底生莲,不是因为入宫,不是因为出身,她大可成为天资聪颖的舞者,然而她此刻只做了无宠的高位妃嫔,终其一生都只能困在囚笼里,那个君,也并未如她想得这般美好,实在遗憾。
娥娥理红妆,纤纤抬素手,沈庄昭的翩翩裙裾犹如散香清风,有那么一瞬,那个在凤座上的女人似乎能感受得到,她闻到了她的落寞芳香。
舞姬一如既往地围拢,复而回到初始。沈庄昭步步退后,直到停至中央,最后她捻起一端裙角,轻弓脚背,旋转,裙摆在低微半空圆出洁白花痕。就此几度转身,天资者和后天努力者的差距万分明显。站在殿旁本想静观她自傲的嫣嫔已从轻视慢慢转为了讶异,继而感到一阵低落,但面上还是能强撑一时,但当她看到元妃只不过是轻轻一转就将自己几年来的努力抹为乌有时,阴霾霎时笼罩顶头,羞愧、愤恨在嫣嫔的眼底来回交织,这让这个小女子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随后扭头不再看。
沈庄昭在众舞女中,模糊看到明黄色帷幔背后的人——从未感到如此镇定过,她不再迷茫,甚至忘了先前的忧愁,只有惊叹,于波澜不惊下,徒自涌动。若是台上的美人能得知,定是心底会产生说不尽的骄傲。
最后,寂寥高曲尽,殿壁空余音,在众女的簇拥下,美人向后退去,那衣袂,仿佛慢慢隐于烟雾里,再也寻不得。有一瞬,沈庄昭回忆起了府中习舞的景象,一转眼,皇城冷漠金墙的现实就出现在眼前。可是除了叹息自己——还能有什么呢?
曲毕,沈庄昭学着先帝宠妃那般,以遮袖曼妙露眸,楚楚动人地凝望着上座,而她看不清里面之人的神情。待这首霓裳羽衣舞结束以后,众嫔妃都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昔年江氏靠此夺宠的“霓裳神话”竟叫她跳的如此好,京城所传果然不虚,再看看出言不逊的嫣嫔——可怜她的青丝还在因之前跳舞而显得微微凌乱,面上带着潮红,可无人再去关心她曾有的妩媚,忽的,脸上汗水与泪水模糊至一起,竟是她哭了。
嫣嫔马上委屈得起了身,然后低头跑出去,梨花带雨,背影颇为可怜,这对她是何等的莫大耻辱——让一个女子都忘记了讽刺,只顾着维护不让众人看见落泪的颜面而跑了出去。
皇后不由自主站了起来,但她也说不清是出于嫣嫔还是其它。
沈庄昭傲视群人,那模样仿佛在说,看好了,究竟是我不能争宠,还是不想争宠?
一阵沉默。
无人说话。
久久的惊愕之后,第一个先出声的是王美人,“没想到元妃娘娘跳得如此好,这倒让嫔妾等人不敢献艺了,皇后娘娘,您说是不是?”
皇后听到自己声音都有些颤抖,“嗯。”
就连手抚摸在胸前时,都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心跳。
但她仍然要拿出端庄的中宫气派来。
“元妃,曲已结束,回座吧。”
为何激动无法平息下去?
明明,那个人是自己最轻视的妃子——想要取代自己的妃子。
“谢皇后娘娘。”
沈庄昭柔声说道。
她走上长阶,慢慢地,遥远的容貌变得清晰。
皇后按捺住不平稳的情绪,为此,她甚至有意错开了沈庄昭的目光。
沈庄昭对此浑然不觉,她坐在皇后身旁,从殿下舞姬妃嫔弥漫的胭脂俗香中脱身出来,然后恍然闻到来自皇后身上的冷落淡香,嗯……是更好闻了些。
她不由自主地朝皇后靠近。
面前的歌舞笙箫依旧继续,只是其中人欣赏的滋味,倒是变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