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幕垂摆,小扇轻摇,香烟袅袅,身下是精编凉席,身前是婀娜婢女,案上更有一壶热茶......
即便身处如此危急、窘迫的境地,如张琚这等肉食者,其生活仪式与排场,依旧不曾有根本性的改变。当然,比起在冯翊张氏堡内时,此堂间的场面,已经算将就了。
而念及冯翊乡土,念及那所经营数以十年计的张氏堡壁,张琚又难免忧怀,可曾被苟军占领,财货可曾保全,滞留的族裔处境如何,那些田地、牲畜,以及依附的农民是否依旧忠实、驯服......
每每想起这些,张琚就后悔不迭,对士族豪右来说,脱离了族地,亦如浮萍一般,漂泊无依。对乡土的眷恋,他们可比普通黔首要重得多,毕作为肉食者,那是他们身份、地位、权力、利益的来历之所。
若非心中始终存着一份野心,一个带领张氏更上层楼的展望,张琚早就改弦更张了。但随着时局变化,日暮穷途,杜洪这条路径已是越走越窄,张琚心里也早生异志。
“大兄,信中所言何事?”堂下,张先也在,没有落座,一双牛眼直勾勾地盯着张琚或者说他手中的那道书简,略显紧张地问道。
闻言,张琚坐起身来,挥手屏退两名伺候的婢女,而后看向张先,语气淡然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那苟政来信,意欲劝降,要我执杜洪并武功献诚......”
听到是这样的内容,张先紧绷的神情立刻舒缓许多,整个人,由内而外感到一种放松,一种莫名的喜悦与释然。
“不知大兄,作何抉择?”张先脸上写满了期待。
瞥了眼张先,张琚将书信往前一递,示其阅读,嘴上颇为冷淡地说道:“欲邀我降,言有厚报,劝降书上却未写明酬劳!”
显然,对苟政于信上的允诺,张琚并不满意,他自觉手中还有些议价的筹码......
相比之下,张先倒显得识时务多了,或者说他的心气早就被苟军打没了,阅完信简之后,立刻道:“苟将军许大兄以州郡之任,又同意保留部曲,待遇甚厚啊!”
“糊涂!”闻言,张琚眉头顿时一拧,斥道:“州郡之任,摊开来讲,州与郡之间,差别悬殊亦大!麾下部曲,是张氏扈从,是靠着我张氏名声,辛苦积攒所得,本应保留,还值当拿出来说?储备苟政暗怀夺我部众之心!”
听张琚这么说,张先眉头也不由蹙起,惊疑不定的问道:“大兄难道不欲归顺,要给杜洪陪葬?”
“你似乎急于投降?”张琚打量了张先两眼,略带不满道。
张先默然少许,而后低声道:“小弟只知,战无可战,战无好果,战则必败.....”
“归顺乃我等出路,然如何归顺,却有讲究,不妨派人出城,与其洽谈!”收回目光,张琚嘴角努起一个倨傲的弧度,吩咐道:“告诉苟军,若肯以秦州刺史相赐,我自当率众举事,执杜洪以献!”
张琚言罢,张先直接呆了,明显被张琚的胃口惊到了,抽了口气,忍不住提醒道:“大兄,此等要求,苟军岂能同意?苟将军进据长安,也不过自称雍州刺史,你这是欲与苟将军并列啊!
即便苟将军舍得,他的下属们,又岂能甘愿?此事,也非场外苟氏将校所能应允!此举,只会激怒苟军将士,还望大兄三思啊!”
“难得吾弟,竟有这等见解!”见张先一脸急色,张琚笑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自信出现在他面庞上:“你所言的确有理,然苟政在占据明显胜势的情况,依旧愿意来信劝降,甚至愿意接纳杜洪,足见其速定雍秦之志,其心甚切。
眼下,我们与苟政之间,就仿是在做买卖,杜洪匹夫拒绝投诚,则更加凸显我们的价值。彼既有所求,我们自该卖个好价钱,又何必着急?”
“大兄!”
听张琚如此妄想,张先不免焦急,然张琚根本不听其劝,而是固执地要求道:“且派人出城,告之苟将,他们若是做不了主,自可向苟政请示,左右长安据此,也非遥不可及的距离!”
“大兄,你这是在玩火啊!”张先激动道。
“放肆!”闻之,张琚顿时怒斥一句,见他不动作,恼火道:“阴槃大败,漆水再败,向使这两仗,你有一场能够获胜,我等又何至于此?”
所谓恶语伤人,哪怕是亲兄弟间也是如此,张琚言落,张先的脸色立刻就阴沉了下来,咬着唇,面带羞怒之色。
大概也觉言语过重了,张琚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语重心长地道:“若不谈好价钱,便举事归顺,届时莫说关中,就是苟政帐下,又岂有我张氏的位置?”
张先做着最后的努力,劝道:“大兄,这终究并非货殖交易啊!此举,若恶了苟军将士,今后又如何安生?若被拒绝,你又当如何,岂非自绝后路?”
“倘若此,那就向苟政证明我们的价值!”张琚想了想,冷声道:“城中可战兵民,犹有七千,粮草亦足,挡住苟军十天半月,拖到梁州大军至,想来是不成问题。
若到那个时候,降与不降,可就另说......”
“我族部的生死存亡,岂能寄托在司马勋身上?”张先眉头紧蹙,已有扭曲之感。
对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