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今儿个这情况是无论如何也糊弄不过去了,杜筠婉心一横,咬了咬牙,索性提起裙角便跪了下来。
“回禀张大人,难民一路奔波来此,长时间没有进食,突然一次吃得太急会撑死的。”筠婉说得情真意切,脸上满是诚恳之色。她稍稍停顿了一下,因为她得好好地想一想接下来哪些话能说,哪些话必须要谨慎言辞。
“小女在粥里掺了水,又特意添了一把稻草灰进去,这样虽然吃不死人,但是却难免会使得吞咽变得困难起来。那些身体虚弱的人,自然就不会再大口大口地去食用了。这粥又烫,那草灰又实在是难以下咽,所以他们也就只能徐徐饮之。”
张主事闻言却面无表情道:“你可知,这些流民绝大多数并非近日才到?又怎可一概而论,用同一个方法处理?”
杜筠婉抬眼环顾四周:“小女看到排队之人,大多还有余力,而一直跃跃欲试想往前挤的人群更是体型壮硕。可是那些奄奄一息的老人、孩子始终无法靠近粥桶……”
张主事听了她的话后,微微地点了点头。
“那些不太饥饿的人,会嫌弃米粥掺了水和稻灰;而真正饥饿的人,便能有机会排上队来打粥。也正因为稻灰咯嗓子,他们就不能喝得太快太急,也就避免了疾食哽咽之患。”
张主事垂眸看了看跪在下首的杜筠婉,他眼眸深沉,转瞬间好似已心中明了:“一个小女娃,思虑倒是细致!只是你可知,民众不公必会引起民愤,你顾虑了老弱,可壮硕之人也是流民,便不配乞碗纳粥吗?”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一语道破她想隐下的玄机。
杜筠婉心中暗叹,张主事不愧是圣上最信任的钦差大臣。难民署事宜,表面上看起来似乎仅仅只是安置流民这等微不足道的小事,然而,倘若处置得不够妥当,那么流民暴乱绝对不会是一件小事,而且早已有前车之鉴。
他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蛛丝马迹吗?
又或者仅仅只是为了试探一下而已?
可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再想装傻充愣怕是不可能了。
杜筠婉恭敬地将双手交叠起来,缓缓抬至与眉平齐,然后一脸恳切地说道:“是,张大人英明,小女确实安排了后续的事宜。并非虚言,待大人寻来署内烧火的小吏,一问便知。只是……”
“只是,小女有一言需要向张大人单独禀报,还望张大人恩准。”
此话一出,一直隐在人群后面的太子殿下,那剑眉微微一挑,眼神中多了几分思索。
张主事默默看了一眼这个丫头,瘦瘦小小的,却不卑不亢,心头的好奇更添了几分:“跟我来。”
成了!
杜筠婉长舒一口气,赶忙起身拉着粟米跟上。
这是一间再平常不过的屋舍,虽然也在难民署里,却自成一个小院子。屋里的摆设很简单,但基本的床铺、桌案一应俱全。
看得出来,这应该就是张大人临时安置的住所。想来,张大人真是勤勉啊!这么大年纪了,还一心扑在工作上。
“这里无人,你可以说了。”张主事坐在桌案后面,四平八稳。
杜筠婉收回四处张望的目光,定定神道:“启禀张大人,今儿在流民中,小女发现几个行迹可疑之人。”
“哦?”张主事饶有兴致地发出一声。
杜筠婉将那几个“流民”的怪异举动,详细描述了一遍。再看张大人时,他依旧神情自若,一副了然于胸的泰然。
杜筠婉瞬间就明白了,那几个所谓的“流民”,张大人显然早就已经知晓了。
可是,既然早就知道却并未及时去解决这样的隐患,为何?
是张大人的人?不会的,派人砸自己的场子,图啥呢!
那就是,张大人的政敌派来故意搅局?不收拾他们,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
再或者,是更高层次的“神仙”打架?毕竟太子奉皇命巡视难民署,如果“流民”暴乱,他第一个吃不了兜着走……
思及此,杜筠婉的心像漏了一拍,紧接着就“扑通、扑通”猛烈地跳动起来……
突然意识到,她可能无意间打开了一个本不该被她发现的“秘密”。
这种事卷进去,闹不好可要小命不保!
杜筠婉顾不得其他,赶忙跪了下来,急匆匆改口道:“小女胡言乱语,让张大人见笑了。今日施粥,不慎引发此等乱象,是小女给张大人添麻烦了。若有说错的地方,还望大人海涵。”
……
半晌的沉默,张主事不知在想些什么,一直没有任何动静,直到杜筠婉悄悄抬头偷看他,这才惊觉,原来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一直紧紧地盯着自己。
那充满智慧又无比深沉的双眸与杜筠婉的眼睛四目相对,张主事缓缓开口说道:“倒真是个伶俐的丫头。”
呼!
听到张主事还算平和的语气,杜筠婉长长舒了一口气,一直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下了一些。
“可你并非杜司业府上的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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