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身后蔡琰亦步亦趋地跟着刘协,终是女儿家胆怯,受不了廷尉大牢中种种惨酷的景象和阴森的环境,忍不住开口向刘协问道:“您跟刚才那位侍卫很熟?”
“哦,也算不上吧……”刘协头也没回,随口回到:“之前我就想来这廷尉看看眼界,这些人就叽叽歪歪不让。我便带着一群人揍了他的上司,这家伙还想给他上司留下个好印象,结果被揍得最狠。你要是觉得还气得慌,回头我再让手下揍他一个生活不能自理。”
“不,不,不劳公子费心。”蔡琰听到这个回答,都不知该怎么回话了,堂堂汉朝最严酷森森的廷尉,在这少年口中,好似长安街的坊市一般:“这廷尉乃汉家律法重地,不让闲杂人等进入,乃情理中之事。”
“哦……”刘协淡淡回一个字,显然没将蔡琰后面那番话听进耳中。
但蔡琰显然没有刘协认为地那般浅薄,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又开口道:“公子,您便是长安百姓口中传颂的‘长安公子’吧?民女虽浅薄无知,却也知道,您的手下纵然再厉害,也不可能只揍一顿那些侍卫,便可在廷尉这般来去自如的。”
刘协这下猛然停住了脚步,差点让跟在他身后的蔡琰一下撞到他背上。他微微回头,看着灯火下蔡琰那种朦胧不清的脸,好半天才悠悠说了一句:“你是想打探我的真实身份?”
“民女不敢。”蔡琰急忙辩解,但话一出口便不敢直视刘协的眼睛,支支吾吾回道:“坊间有人传言,公子乃光禄勋杨老大人
的公子,但民女却知,杨老大人公子今年已弱冠之年;还有人说,公子乃董贼内定的孙女婿,凉州望族,可民女随家严游览凉州,也未曾听说过与公子相匹配的人物,更不曾听董贼提起过此事。他唯独提过的一件事,便是想将自己最宠爱的孙女,嫁与当今的天……”
刘协这才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蔡琰,那锐利的双眼犹如刀锋一般,直将蔡琰看得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后。他才微微笑了起来,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说道:“看来,蔡伯喈生了一个慧眼如炬的好女儿啊……”
“民女叩见陛下!”听到刘协承认了自己的猜测,蔡琰不顾这廷尉阴冷的石板,直接拜倒在了地上求情道:“陛下,家父之事,虽有悖名士风范,却乃一时感慨而已,罪不至死。民女万望陛下勿要明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致使汉家大典断绝,空留余悲……”
不待蔡琰说完,刘协的眉头便皱了起来,他伸出手阻断蔡琰道:“莫非没了蔡伯喈,我汉家大典便无人可继?”
事实上,刘协根本不在乎这些文化人口中的传世大典,虽然在这个时代,著书论史的确是被上下一下认可的王朝千秋大典,可对于刘协来说,却是不顶吃、不顶穿,更不能为他荡清乾坤,还他一个汉家盛朝的鸡肋。
“陛下岂可出此荒诞之言?”蔡琰听到刘协这一番意思,不由连救他父亲之事都先放在了一旁,诤诤谏言道:“陛下,《汉史》乃传世大典,乃记录数百年兴亡图存、典故轶事之集大成。若此书著成,可
流芳百世矣。”
“流芳百世又能如何?”刘协不屑地撇了撇嘴:“若是汉室败亡,后世之人看到的,不过是一场更荒诞的戏剧而已。”
蔡琰皱了皱好看的柳眉,这时候她已猜出刘协的取舍了,她无奈摇了摇头,违心说道:“陛下,《汉史》绝非陛下认为的那般简单,孝章帝建初四年,天下大儒群集在京城白虎观内,今文派与古文派展开了一场大辩论,最终核定了五经同异,由班固执笔写成《白虎通义》,成为儒学名典,影响深远。自此之后,今文与古文虽仍并行,却再未出现士人因今古两派之争而动辄抄家灭族、兵戎相见之事。知一而返三,陛下觉得若是《汉史》既成,天下士人将心向何处?”
这一番话落,刘协才真正慎重思考起来。今古两派之事,刘协生活在这个时代,自然有所耳闻。
汉初之时,博士伏生保存下了《尚书》二十九篇,用隶书抄写,时称今文;后来鲁恭王拆孔子故宅,在其中发现《尚书》,以先秦六国文字写就,共三十五篇,称古文。从此儒学分为两派,今文派对古文《尚书》颇多抵制,不承认多出来的那十六篇是真的;古文派也对今文《尚书》不屑一顾,认为来路不够正统。
从此今、古相攻如仇,纷争不断。光武以来,两派争端越演越烈,无论乡野大儒还是朝廷高官,就连皇帝也经常被牵涉进这两派的争斗之中,学术歧见,有甚于父仇。尤其是这些士人还都是这个时代最有权势的代表,他们因学术引发的争执,直接
牵连关系到政局、民生的稳定大计来。
一直到白虎观事件后,士人们达成了‘求同存异’的《白虎通义》,争论才稍微平息。这种士人自发组织的论辩,到现在已成为他们最引以为傲之事。同时,也更让他们崖岸自高、不肯流于平庸,以至于经常出现那些大儒学者推辞朝廷辟召,非但不会受到朝廷的怪罪,反而让他们更加成名。
可以想象,三国时代为何那些名谋大臣那般群星璀璨,无非是因战乱逼得他们不得不现身而已。可假如汉室在这个时候提前弄出了《汉史》这一标志性大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