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恍惚过后,芽衣的意识分作两部分进入了差分宇宙。
其一,作为在命途上行走的“自我”,在演算中走向相异的结点。
其二,作为锚定认知的“他者”,化身观测者飘浮在上层。
命途上行走的“自我”,即是差分宇宙为芽衣模拟出来的无数可能,是无数命运丝线编织过程中出现的其他可能,是与此世的芽衣完全不同的同位体。
更准确地说,这些同位体,其实是博识学会烛墨学派所收集到的资料中所真实存在的个体。
此刻,差分宇宙让芽衣的部分意识成为那些同位体,再现历史逝去的一角。
而那锚定认知的“他者”,则是没有被差分宇宙所干扰的芽衣的意识主体。
身为观测者的“他者”睁开眼时,芽衣颇为惊讶地发现,先她一步进入差分宇宙的莫奈不见了踪影。
“分开了么……”芽衣默默呢喃。
自重逢以来,她就一直陪在莫奈身边,从未分离。
此刻,短暂的别离让她有些不太适应。
很快,芽衣用力地甩了甩脑袋,将脑海里的杂念甩了出去,默默观测起来:
在命途上行走的“自我”也逐渐醒来,她向前望去,一条漆黑的道路出现在她的眼前,就像是在黯淡的世界中割裂出的伤疤。
她踉踉跄跄地攀登上去,枯萎的肢体发出断裂的噪音。
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她沿着道路前行,锐利的毛刺穿过她的身体,可她早已失去了痛觉,或许连身体也已失去,以至于连梦和现实都无法分清。
作为漂浮在意识上层的观测者,芽衣的意识主体微微皱起秀眉。
她所观测到的另一个芽衣的个体,踏上了一条与她相似却不相同的道路。
相似,是因为她们都踏入了虚无的阴影中,成为奔向虚无的自灭者。
不相同,则是因为芽衣被莫奈所拯救,她奔向虚无的道路被拉得无限长,长到她此生都不可能抵达虚无的尽头。
而芽衣的另一个同位体,就没有那么幸运了——空洞的深渊在迷梦中盘旋,比史上最昏暗的角落还要幽深,以至于无光的背景也能为它投下一道道阴影。
(注:以下皆用“她”来指代差分宇宙模拟出来的、芽衣所观测到的同位体。)
她呆滞地凝视着充满荆棘的道路,生命被无限延长,分割成碎片,它们纷纷坠落,从地上掉进天空里。
她跳起身来,想要留住自已的分身,伸出手触摸到的,却是冰冷的墙壁——虚无,一场虚无,一场彻头彻尾的虚无!
一堵冰冷的墙壁,这是她的家,也可能不是,因为满是蛀洞的记忆早已渐渐腐化。
她看见另一个自已走了出去,打开门,却一脚跌进了黑暗里。她试图冲上去拽住那个自已,却怎么也找不到两条消失的手臂。
她茫然地抬起头,太阳沉没进大海,像融化的雪花。
很快,她也跟着融化、自我消解。或许除了雪花,她还是高天之上的太阳。
可她甚至来不及问出自已是雪花还是太阳,便再度落入深渊。
那是一处漆黑的漩涡,也是一处越来越狭窄的漩涡,像是一个无底的圆台,越来越狭窄,可它没有尽头,只有无尽的未知。
忽的,她感觉到一只蝴蝶落在肩头。
“真可怜。”不知怎的,她混沌的脑海里冒出了这个想法。
她想:“真可怜,希望你不会被淹死在空气中。”
忽的,她失去了见证“这只蝴蝶会不会淹死在空气中”的可能,因为溃烂的自我已濒临瓦解。
她呆滞地观察着,像是婴孩见证蚁穴被大雨淹没。蚂蚁浮在水面,待到天晴,它们便会在泥土里腐朽。
很快,她也变成了一只蚂蚁,无意识、无知觉地在道路上前行,向着天空滑落。
忽的,她终于发出一声呐喊。
“我不要就这样结束!”
可惜,声音被破碎的咽喉吞没,她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值得庆幸的是,这应该是她失去的最后一样东西,她已经不会再因此感到痛苦或是悲戚。就像是重新回到了母亲的腹中,渐渐褪去四肢,萎缩成胚胎,化作一个细胞。
终于,在那地平线尽头的深渊,又多了一道亡魂。
……
差分宇宙的演算还在继续,芽衣又观测到了新的同位体。
在塔尔因星的戈壁滩,无尽的热浪吹拂着沙石,她拖动日渐衰老的身躯,缓慢地走在这片荒芜里。
许多个琥珀纪前,这里曾遍布水草与花朵,但它们都先她一步走进了虚无。
花儿是幸福的,因为它们不会恐惧,更不会执着于存在的价值。
然而,智慧生命拥有睁开双眼的权力。因此,他们也不得不直面愈发靠近的终结。
宇宙的无情,正在于灵魂的湮灭,人们在终结时走向那片虚无,没有未来,没有新生,什么都不会带走,仿佛从没来到过这个世界,所以死亡才如此令人恐惧。
可即便如此,智慧生命依然能够留下些什么——作为对虚无的反抗,也作为某个名字曾经存在的证明。
「到底要创造出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