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了,月光越发皎洁起来,半山腰挂着偌大的一轮银盘,盈盈若水的清光融进雪地里,于是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明澈,肃穆又圣洁。
大雪连着下了几日,山上的土被冻得结实,张穆一铁锹下去,土没有挖出多少,反而震得虎口处隐隐作痛。这时山风忽然凛冽起来,旁边有颗老树上的积雪瑟瑟落了些许,他心中悚然,转过身结结巴巴地说,“二公子,咱们三更半夜来挖孙家少爷的坟,怕是不太好吧?”
其余的几个下人不敢帮腔,可看他们脸上的神色,显然也对自家主子这个突如其来的主意颇有微词。
山上寒风彻骨,李重进素来是个怕冷的,眼下更是抱着手炉不肯松开。听到张穆颤颤巍巍的话,他轻轻瞥了眼径自在埋头苦干的少女,脸上似笑非笑的,仿佛还有些微醺的酒意,“怕什么,人死了,不过就是堆骨头,难不成还会跳出来咬你?”
少年嗓音清澈,他说话的模样依稀仍带着几分天真,然而众人听在耳里,皆是顿觉背后一凉。
当地有个不成文的风俗,横死之人是不能葬进祖坟的,免得坏了风水。孙天佑便葬在荒山的半腰处,朗朗的月光映在墓碑上,照得这新墓森冷阴沉,无端透出股诡异的可怖来。
“再说了,即使孙少爷真的泉下有灵,知道你们开馆是为了查明真相,想必也不会怪罪。”见下人们吓得脸色青白,李二公子又大发慈悲地补充了一句,不过他这句话说得阴阳怪气,骇得几个大男人心里乱打颤。
李重进的耐性是有限的,他自己乱讲了一通话唬人,这时候反而怨怪旁人胆子太小。见张穆等人还是迟迟不敢动手,少年原本还算和煦的脸色突然冷了下来,“看样子,你们是打算让我亲自动手了?”
李家主仆讲话的功夫,屠春已经在墓前挖出了一个浅坑,她是劳作惯了的人,沉甸甸的铁锹提在手中也不觉得重,因为关系到为哥哥伸冤的事,少女心虚归心虚,手上的动作可没有停下半分,干得热火朝天。
她知道李重进胆大妄为,可万万不曾想到,这位李二公子竟敢想敢做到这等彪悍的地步。从李府回来后,他站在雪地上沉吟了一会儿,突然就拉上几个下人,驾着马车到荒山里挖坟。
屠春是自己硬要跟上来的,她一直觉得孙天佑匆匆下葬的事很是奇怪,然而毕竟两世都是个安分守己的人,从未想过要悍然将人家的尸首拉出来瞧瞧。如今听李重进这么一说,屠春可谓是醍醐灌顶,佩服得五体投地,心想这帝都城中纨绔子弟千千万,李家的官算不上大,家财算不得多,但李二公子就是能横行霸道,无所顾忌,果然是有他的本事的。
李府的下人惧怕这位小主子的坏脾气,远远胜过了对鬼神的忌惮,见李重进变了脸色,都纷纷闭了嘴,开始卖力地挖起了坟。上面结冰的冻土挖开后,墓土骤然显得松软许多,不多时棺材的顶部便露了出来。孙家家底雄厚,为儿子选的是一口上好的楠木棺材,上面绘着栩栩如生的八仙图景,看上去甚是富贵气派,可现今它这般赫然地横在众人面前,无人会去欣赏孙温夫妻对儿子的用心,只觉得毛骨悚然。
李重进倒不害怕,不过他嫌脏,站的地方离棺材远远的,隔空喊道,“张穆,你把棺材打开。”
被点名的年轻人苦着脸上前一步,屠春冲他摆摆手,低声道,“张大哥,我知道你们忌讳这个,没关系,我来开棺。”
张穆愣了一下,这才认真地望了少女一眼,兴许是月光太柔和了,他发现这乡下丫头此时眉眼沉静,竟很有一番镇定的气度。
棺材盖子很沉,屠春费了好大力气,堪堪推开了一小半,她毕竟是个姑娘,推的时候不敢往里面看,深吸了一口气后,才借着月光定睛望去。
李重进遥遥站在远处,冷眼看少女自个儿开馆验尸,旁人见他静默无言,便也大着胆子躲到一边,突然听到屠春直起身来,脸上露出惊异之极的神色来。
“二公子……”少女激动之余,险些连话都不会说了,她指着棺材,磕磕巴巴地说,“里面没人!”
孙天佑下葬的时候,送葬队伍浩浩荡荡的,从街头排到街尾。由于是葬在荒山上,孙温怕有人眼红陪葬的物品,再三宣称儿子是薄葬的,棺材里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还雇了老鳏夫在山下看顾。
棺材中的确没有值钱的东西,就连尸体也没有,只是装了一堆石头,用厚实的布匹包住了,恐怕是担心抬棺时发出异响来。
李重进沉着脸在棺材旁站了许久,一句话都没有说,他半夜突发兴致过来挖坟,一半是发现孙家人确实有些怪异之处,另一半却是想看屠春的笑话。他知道少女救兄心切,一定会跟上来的,这荒山野外,月下孤坟,连大男人都不见得能呆得住,别说她一个黄毛丫头了。没想到屠春倒比张穆等人强多了,不但亲自过去挖坟,居然还真的查出了孙家的问题。
“今晚多亏屠姑娘了,”偏偏这时候张穆还要不识趣地夸道,“没想到姑娘看着娇弱,胆色却当真不凡。”
望望手持铁锹英姿飒爽的少女,再低头看着自己怀中的手炉,倘若不是知道张穆不敢触自己的逆鳞,李二公子几乎要以为“娇弱”这两个字是指着自己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