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一场小雨飘进了帝都城内。
这本是芒种过后的第一场雨,沾衣欲湿,淅淅沥沥。
雨水汇聚在路两边的沟壑之中,顺着水渠流蜿蜒而下,一路流进了护城河内。就在这霏霏细雨中,一艘乌篷船在码头缓缓泊舟。
艄公长长一声“搭岸啰——”撑篙稳稳拢向桥板,一个晃漾,停住了。篷上油布帘子一掀动,走出一位蓝衫少年,撩袍踏上了岸边的青石台阶。
当日在寻龙县与陆海堂分别之后,花了一月时间,总算辗转来到京城。云缨上了岸,先寻了个客栈住了下来,再打探芊芊的消息。听掌柜的说:皇帝已经订下了长公主的封号——以东南富庶的都市秣陵作为封邑,赐号“昌平公主”。
还听闻,昌平公主惊为天人,一进宫,便将二公主的美貌比了下去。待验明了真身之后,陛下大喜,说:“吾女真乃凤凰还巢也!”
之后便是去皇庙封号,这样长公主才算正式成为皇室中人。在这之前,长公主必须七日七夜受八分斋戒,焚香念经。直到斋戒的第八天,皇帝才携众位女眷,去祭坛为长公主请愿赐福,之后便要将长公主的名号送入皇家宗庙。
一时间,茶肆酒楼到处谈论的都是长公主的话题。
翌日,云缨来到了皇宫乾清门正对的平安大街上。
平安客栈地处长安大街中央,每日都人气十足。云缨进了这家馆子,先要了一间临窗的雅座,点了二三小菜。从这里等着,到了中午时分,皇家的仪仗队伍便要从长街上经过。除她之外,还有许多人都订下了窗边的包厢,好偷看一下长公主什么个模样。
有人说:“听闻长公主归来之后,陛下连上朝都不专心了。天天就想陪着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听闻那公主不仅是长得好,性子也特别像是过世的李皇后。陛下一看就喜欢极了……别不信,你看开国以来,哪个公主能以一座城池作为封邑的!”
还有人说:“哎,听说郑贵妃看到长公主之后,当着皇帝的面夸说“天下竟有如此妙人儿”回去之后就气得砸了一屋子的古玩瓷器。”
另一个人冷哼一声:“宠爱有加又怎么样!郑丞相怎么可能让侄女嫁去突厥。要我说,过不了几日,皇帝就要下令,让长公主和亲突厥了!这对女儿好嘛,不过是逢场作戏,让女儿得了便宜之后,乖乖替二公主去突厥和亲!”
茶色清浅,品着没什么味儿。她想,帝都的铁观音,真不如家乡的碧螺春。
过了晌午时分,只见骖鸾腾天。远远行来一队浩荡的仪仗队。这时候,她才领略到什么是皇家气派——从骑数百,送车千乘,两侧侍从着锦衣佩长剑,人人目不斜视。除了车马辘辘声,宽可八骑并驾齐驱的街道上居然不见一丝喧嚣声。
皇城数万百姓都恭敬跪在两侧,无人敢偷窥皇家威严。
她本来没那个胆子靠近皇家车队的。但是当看到芊芊的凤銮经过——看着车帐中央,那个戴着苍白面纱的少女时。不禁愣住了——只是两月不见,她瘦了许多,眼眸不甚愁,身子瘦了整整一圈。整个人,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似的。
云缨直接跑下了楼,跟着这架凤銮缓缓走动。她很想开口呼喊“芊芊”。却想起来,此刻她是陈朝阳,她是长公主。唯独,不是芊芊。
双脚,不受控制地跟随着凤銮,神思恍惚间,不知道走了多久的路。
直到一个人把她揪了出来。
云缨没想到只是看看,也会惹了祸。
走在御驾最前头的一位少年侍卫忽然翻身下马。甫一沾地,迅疾腾空而起。兔起鹘落之间,来到她身后。顷刻拔剑出鞘,抵住她的后背。所有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般自然。云缨还未回过神,只感觉脊背上戳着什么东西。
紧接着,一男一女两个侍卫也跑了过来,不由分说,将她的双手扣背在身后,押着跪在地上。她呆呆地听着耳边有人说“报上姓名”“胆敢行刺”“图谋不轨”。脑海里面空白一片。稍一动作,顿时四五把剑顶在她的前胸后背。
稍顷,那个把她揪出人群的侍卫质问道:“你是什么人?!跟踪公主凤驾有何目的?!”
她想说饶命,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个少年侍卫玄衣轻绶,缓缓把剑从她脊背移到脖子上。语气冷得如腊月飞雪:“既然你不开口说,那么别怪我送你一程了!”
不要,不要!
我只是想见芊芊一面!
或许是求生的直觉使然,在那侍卫即将砍了她的瞬间。云缨用尽平生的勇气,朝着前方的凤銮大喊一声:“芊芊!!!”
就一个名字,她喊得声嘶力竭。喊得举剑的侍卫悚然动容。喊得周围跪着的人群一一抬头,寻找这一声呼喊出自怎样的人。结果,他们看到的是一个瘦弱矮小的少年跪在路边,脸色吓得一团苍白。四五个锦衣侍卫都用剑抵住他。
而前面的凤驾也鬼使神差停了下来。
尊贵的公主跌跌撞撞地从暖轿上跑了下来,双手提着臃肿而繁复的裙裾。她奔跑得不稳,差点摔倒在地。四五个宫女吓得花容失色,连忙扶着她。七八个嬷嬷吓得滚下轿子,连连惊叫:“公主,公主!这万万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