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灵台的台阶只有一条。
而此刻,有无数人争涌着向梵钟奔去。沈衿带着尚在昏迷的分寸,从台阶上径直跃下。
风声裂裂、钟鸣回荡,衣袍翻飞化作一只飞鸟。
沈衿没有回头。
但方寸却望向人潮处出神。攀爬台阶的人,气势相汇,凝成一把长剑,剑指梵钟。他很少看见凡人,能拥有这般强大的斗志。
但这才正常,不是吗?
他压着跳动的心脏,缓声开口:“钟敲响了。”
“既响过一次,便会有第二次。只要他们愿意……”
沈衿笑道:“看来梵音城可有的吵了,也不知半夜敲钟,会不会忤了你们佛门法条。”
方寸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就在沈衿以为佛子要为自己的宗门维护时,就听得他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既是虚幻,夜里敲钟又如何?”
沈衿笑得眉眼弯弯,连她深黑的眼眸里也泛起了圈圈波澜。
脚底是青石。在许久以前,它曾被血海淹没。梵音城里的后人,踏上了先人行过的路。只是这次,他们真的能将梵钟敲响。
“铛……铛……”
沈衿望向方寸:“钟声又被敲响了。”
“与你敲的一样。”
方寸动了动耳朵,依旧是一片空白。他只能听见沈衿用神识传来的声音。
若有一天,沈衿离去,那他就真的听不见声响了。
但此刻,他道:“真好。那钟声,很嘹亮吧。”
……
沿着来时的路,两人成了唯二的逆行者。
“他们很多人来自城外,风尘仆仆,与其他城居民不同。”
沈衿目光看向一个大腿尚在流血的男子。这是荆棘划破的伤口,而荆棘只在城外。还有人扛着一头野鹿,观其外貌已与野人无异。无师自通,踏入了修武之途。
他们动作都极为统一,在踏入城内时恍惚,确认钟声存在后眼眶含泪,用了吃奶的力气往灵台奔走。都忘记休整形容、放下猎物。
倒是颇为有趣。
方寸少了听觉后不免无聊。沈衿自顾自地多话起来,就像最初,她想要和方寸同行一样。
“你曾说,五大城之外没有安居之所。但现在,我若再问你,方寸,你可有答案?”
方寸自然看到了奔走的城民。他们的皮肤更加黝黑、伤痕也多于常人。只是他们眼神坚定、生机勃勃。
“留在城内的,平凡美满;闯出城外的,九死一生。”
“但也天高地阔。”
“所以,天地之大,皆可容身。”
方寸依旧被沈衿的灵气包着,漂浮在半空,他现在是盘腿的姿势,动作标准地仿佛身处庙宇大殿,面对菩萨的法相金身。
“沈衿,我想斗胆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他们,可是窥见了三千大道?”
沈衿有些惊讶:“不是你说只有佛道?”
他双手合十:“我也曾在书中窥见一词,乃万法归宗、大道三千。”
沈衿笑道:“自然。这道便是人走出来的。”
她意有所指:“哪怕被掐断、被遗忘。但只要有人存在,终是能踏上道途的。”
方寸笑了。琥珀色的眼眸里承载了盈盈日光:“那便好,那便好……”
一副可以交代后事、圆满归西的模样。沈衿看着不爽。
“方寸,那你可想过,这天地间你的容身之处?”
沈衿不知何时已经停下脚步,站在梵音城的佛光屏障之前。她抬手,指尖轻扣着屏障。
玄妙的金光在光罩内流动,像是在颤抖。
“沈衿。”
方寸挥散了她的灵气,一朵金莲晃动着出现在她手指和屏障的交汇点。
沈衿不过轻轻一捻,金莲便碎了。全盛之下的方寸还有几番阻拦她的能力,就现在的他……
金莲掐得和朵纸花似得,一戳就碎,还敢拦?
方寸道:“你在为我担忧?”
沈衿垂眸,又将破碎的金莲拼了回去。
“谢谢。”
他笑得颇为明媚,甚至有些许满足:“我不会那么轻易地死。”
“我还没有回那呢。”
沈衿将修补好的金莲塞回他的手心,倒是没有说话,转身就走。
死了也正好,她还要收殓他的尸体啊。
……
万上佛宗。
金莲佛堂。
三目看向三觉。
“三觉师兄,梵音城,已经收回。三位师弟已闭关修行,想来收获颇丰。”
三觉睁开了眼睛。他是佛宗宗主,便是打坐也自有一番威势:“这里倒是只有你我二人。三目,你觉得,佛子下一城会去哪?”
“阿弥陀佛。”
三目痛苦地闭上眼睛。花白的须髯垂落至蒲团之上。
三觉开口:“我们师兄弟五人,只有你是把他当徒弟在养。三目,我提醒过你,切莫感情用事。”
……
三目时常想起方释还未成为佛子的时光。小小孩童成天爬树摸鸟,便是对着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