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
离城北的战家足有三十几里地,完全相反的距离。
离金枝街闹市等,也足有十几里地。
陈家,坐落在一大片幽静的竹林之中,因陈太傅曾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而特地选此处,远离喧嚣。
陈太傅也一直教后人学习竹的品性,破土而出,坚韧刚毅;傲雪凌霜,不畏严寒;四季青翠,永葆初心;生于深山,谦虚低调;中空外直,气节不移……
陈玉皎带着人,策马狂奔回来时,马匹僵在了离府百米远的地方。
昔日那府邸辉煌宏伟,武卫重重把守,所来拜访者络绎不绝,人来人往。
如今门可罗雀,一阵风起,漫天落叶飘飞,风卷残云,冷清寂静。
陈玉皎看着那冷冷清清的府邸,恍然想到小时候,一家人站在门口过年、看烟花炮竹的画面。
祖父总是给她买糖葫芦,讲天文星象;祖母总是送她稀奇古怪的武器,领她小小年纪参悟;父亲总是将她扛在肩头,豪言壮语说兵家战事。
那时候陈家总是热热闹闹,欢声笑语。
那时候,每一个路过的人都会说:“玉华公主有如此家人,被如此栽培,将来定大有作为!”
每一个提起她的人也说:“陈玉皎?那个京中第一高门贵女?啧啧,将来她的前途,定然不可估量!”
所有人都以为她定能光宗耀祖,光耀门楣,陈家所有人也辛辛苦苦将她捧成天上月、掌中宝。
可这七年,她却自甘堕落、离经叛道……
“皎儿……祖母的小皎儿呢……祖母要亲自去找她……”
“她不是嫁人了……她肯定是又上山挖药材了!小皎儿最喜欢祖母了……怎么会不听祖母话呢……
放开……放开我……”
一道老年沙哑又争执的声音传来。
陈玉皎回神看去,就见府邸里,一个七十多的老人拄着拐杖、佝偻着身体仓仓皇皇地往外走。
即便老嬷嬷、护卫们想拉住她,她也发疯般的挣脱。
是祖母……
曾经那个会抱着她在盛夏院子里乘凉、摇扇的祖母。
曾经那个会像变戏法一般、把一切稀奇之物全留给她的祖母。
曾经会带她去看武器、教她保护好自己、学会防身的祖母。
记得七年前,在她执意嫁战家时,祖母头发还未白完,精神抖擞,愤怒地对她说:
“你要是真想嫁给战寒征,你就当没有我这个祖母!别回这个家!”
说是这么说,可在她执意后,祖母还是暗暗为她操办婚礼,让她风风光光地嫁人。
祖母还悄悄去找吴荭霞、战贯墨等人,警告他们,谁伤她一分,她就用她所做的弩箭灭谁满门!
也因为这些,吴荭霞等人一直没有伤过她一根头发,全是精神上的洗骗与控制。
那时候的祖母还意气风发,可这才短短七年……
她头发全数花白,满脸皱纹,腰也变得弯曲,无法再直起来……
七年,短短七年时间,人的变化却可以这么大吗……
“全给我滚开!让我去宰了战寒征!咳咳咳……老子……咳咳……老子要将他碎尸万段,骨扔四海,灰扬九州!”
一道中气不足的病态声音也从里面爆发而来。
是她的父亲。
坐在轮椅上,执意推着木制轮椅,手里还提着一把大砍刀。
明明说话都喘不上气,咳嗽不止,但他还满面愤红地往外挣。
陈玉皎看到父亲时,心脏更是狠狠一阵剧痛。
父亲,曾经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总是用他宽厚的肩头扛着她,将她举高,总是会带她去战场看男儿气概,教她豪言壮志,总是教她策马驰骋,舞刀弄枪。
有人说:“女娃家家的,教什么武术?”
父亲总是会怼回去:“要你管!”
有人不敬地看她一眼,父亲也会拎起大砍刀怒斥:“再看?再看本将军把你眼睛挖下来!”
那时候的父亲铿锵激昂,随便往哪儿一站就威风凛凛,宛若一座永远不会倒下的大山。
可是现在……
他恍若苍老了几十岁,明明才四十出头的年纪,已两鬓斑白。
昔日雄伟的身躯也干瘦颓然,再无骨子里的霸气。
明明上一次见面,他不是这般模样啊……
其实婚后,陈玉皎回来过一次的,是听说父亲意外摔下马。
可那时候的父亲还威势赫赫,狂声大骂:“给我滚出去!陈家没有你这样的不孝女!我陈震岳没有你这种自甘堕落的女儿!
再回来,我便打断你的腿!”
那时候父亲还没有瘫痪,她以为父亲是恨她,也因为这,生怕每次回家惹得家人更怒,七年来她才不敢回来。
可现在想来……父亲是知道自己的身体意外,不想让她知情……不想让她担忧……
这七年来,她信以为真,在战家照顾战寒征的祖母,给其擦屎擦液,给战寒征的父亲升职上位,操持吴荭霞等人的衣食起居,却从不曾照顾过自己的亲祖母、亲父亲!
她真该死!死不足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