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遗光跑得更快。
一路上的树好似都活了过来,张牙舞爪地伸出枝去,要把他留下,要绊倒他。好在原来的几个山匪就在不远处,姜遗光抽了他们的腰刀便往前行。
他还记得路,闭着眼抽刀一路砍一路跑。
闭上眼,鬼魂反而无法迷惑他。
很快,姜遗光就跑到了山脚下,身后却传来古怪的窸窣响。
总归已经跑出了这座山,姜遗光顺势回头看去,就见一列几乎看不到头的送葬队从他刚刚出来的山路缓缓走出。
第一个人踏上平地的刹那,冲天唢呐声当头吹起。
嘹亮、高亢,丧乐响彻云霄。
白色麻衫,白色幡布,白的纸人在风中簌簌响,穿着白衫戴着白面具的人提了篮子,手往里抓一捧,挥臂一撒,白色纸钱漫飞天舞。
身后扛着棺材的人同样通身白,两侧人端着纸扎人、纸马,再往后,白衣小童两边脸涂了一圈红脸蛋,蹦蹦跳跳嬉笑撒纸钱。
漆黑夜里,送葬队白得刺目,唯有当中一口扎了白绸带花的棺材,漆黑厚重。
若换个人在这儿,定要被吓得站都站不起来,姜遗光却扛着白冠文站在路中,不闪不避。
任由那队丧葬队伍吹吹打打着向自己走来。
两个白色小童先跑过来,围着他转,姜遗光不看他们,转头往四周看去。
山上的路他都摸了个透,到山下后他就不知该怎么走了,最好还是等天亮。
有鬼也正好,山里的野兽不敢出来。
姜遗光找了一棵树,要把白冠文放下来。
他这时候才警觉地发现,自己扛着的人似乎轻了不少。
放下后,他就知道原因了。
白冠文的头颅好似被抽干了似的,薄薄瘪瘪一层,两只眼凸起,头发早就散了,乱糟糟地堆在扁平如纸的后脑。
好像被压平的纸扎人。
他一路跑,都不知什么时候出的事……
姜遗光把白冠文放平在地,靠坐在树下,准备等眼前送葬队过去,再等到天亮。
那支队伍很长、很长。
原先经过时,送葬队伍里的“人”们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可等姜遗光坐到路旁树下时,他们的眼睛全都瞥了过来。
那是死人才有的,浑浊的瞳仁,一双双,嵌在惨白的脸上。他们的脚步不停不断往前走,眼睛也越来越斜,斜视着姜遗光。到最后,开始齐刷刷歪着脑袋看他。
直到走远了,那队伍里的“人”依旧背过脑袋,盯着树下的人看。
姜遗光靠坐树干,身边躺着个样貌怪异的老人。
渐渐的,那老人的四肢、躯干,也跟着干瘪下去。
姜遗光盯着看了很久,终于取出铜镜,照在他身上。
他不应该死得这样快才是。
那封信招惹的鬼魂盯上了他,但他的老仆又来了……
镜子一暖,闪过金光,白冠文尸身干瘪下去的进程停了下来,好似被抽干了血液、压平了一半骨头。
姜遗光拿起镜子,反过来照着自己。
拿起的一瞬,手又顿了顿。
镜子里,照出了他的脸。
和在他后上方晃荡的一双脚。
“嘻嘻——我在你后面。”
……
“行了,等天一亮,你们就和我进去找人。”黎三娘总算走出了这片诡异的山谷,对张成志等人道。
“他自个儿在里面一晚上,你不担心?”张成志道。
黎三娘说:“他要这点本事都没有,你们会招揽他?”
张成志笑了笑,不说话了。
他又问:“那位白先生怎么办?”
这黎三娘也犯难了。
白家一门双大儒的名声她也听过。即便她前半生大多时候都在行走江湖,对酸腐书生看不上,可对这样的人,到底还是敬重的。
黎三娘道:“他要是还活着,我们就尽力送他回去。他要是活不下来,我们也没办法。”
张成志也不过这么一问。
白冠文……白家。
实在是个麻烦。
即便朝廷派兵来打,也不能保证真就能把这位老大儒平安救下。也罢,真要出事,到时就说他们早被山匪杀了。
天微微亮,客栈养的公鸡就昂着脖子叫起来。
黎三娘飞快洗漱罢,抄起铜镜就往楼下走,张成志等人也已准备好,都在楼下等她。
一行人翻身上马,往山谷奔去。
白日看这山谷,似乎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几人不敢大意,跟在黎三娘身后,小心翼翼往里走。他们已经闻到了山中浓郁的血腥味。
他们按昨天的原路,绕过一座小山丘,刚转过去,所有人都惊在原地。
地上,全是鸟儿的尸体。
一只又一只的鸟,大大小小密密麻麻铺了满地,颜色各异的羽毛混着血肉,堆积在山脚下,甚至盖住了从山上流下的山泉。
太多了,一眼看过去,几乎无从落脚。好似整座山的鸟都死在了这里。
但,很快他们就知道并非如此。
一队乌鸦啊啊叫着飞来,翅膀扑棱两下,落在腐尸边,低头去啄腐肉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