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婧没想到她和顾琦重逢之前竟然还有这么长一段缘由。
就因为英英那一点点的变化,几乎察觉不到的跟随节拍握手的动作,顾琦决定在离职之前帮许婧一把。
她很擅长她的工作,也真的喜欢工作,现在为了女儿不得不放弃,她做了一个非常有仪式感的事情,她把工作和女儿的喜好结合在一起,用山海经做了一场告别。
“首演那天,”许婧问,“那天你们看完了吗?”
顾琦笑了,“看完了,英英其实全程没抬头,她还不会看故事,但是她的手跟那天一样,跟着节奏捏着我的手指直到最后。我很满足了。但是演出结束后散场的场景可能会刺激到她,所以我提前带她离开了。”
许婧点点头,“那你离职之后……”
“我自己带了一段时间,还和以前一样,治疗,互助会,我其实没那么常在老家,都是带着英英在外面跑。后来我妈也来帮我,做做饭收拾收拾家里。”
“那对你来说是好事情,你的压力也能轻一点。”
顾琦听了许婧的话笑了一下。
“你这样觉得吗?生活杂事有人处理,压力就会变轻吗?不是这样的,许婧,我这个状态,做一些不需要费脑子的杂事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一种放松。真正的压力不是这些,我一开始不明白。
“真正的压力是我自己把我老公从这件事里摘出去后,我发现我找不到人说话了,我所有关于英英的事情,那些最细枝末节的事情我都没有人可以说了,我不能跟我老公说,不能跟朋友说。我母亲来之后我想等妈熟悉英英几天我就能和她说话了,结果也不行,我妈根本不理解英英的情况,你跟她是解释不清楚的,她开始以为英英在中邪,后来发现英英有一定的自理能力,她就认为英英只是脾气古怪,是我这个当妈的出了毛病。
“然后我发现现在不光是英英,我妈也成了我生活的问题的一部分,我也不能和我老公说我妈,也不能和我朋友说我妈,更加不能和我妈说她自己的问题。连我自己都会想我怎么能觉得我妈是个问题呢,她是来帮我的啊,我哪里来的立场嫌弃她不好。
“然后我发现我还在工作的时候精神状态似乎比现在好。工作能让我的脑子从这些问题里歇一歇,我做策划做方案,马上发下去落实,不出两天就会有成果,各种数据马上传回给我,我得到反馈,知道自己做成功了或者哪里需要改,我觉得很满足,这种快速反馈是我在英英那里得不到的。而我是在离职之后才发现这种反馈对我的精神是多大的抚慰。失去这种解压和放松的方式,我只是表面看起来拥有了更多时间,实际上我的压力一点都没有释放出来。
“然后就是昨天。”
顾琦的茶杯已经放到了茶几上,她握着自己的手,看着自己的手指。
“昨天,我是故意踩急刹车让我母亲受伤的。”
许婧瞪大了眼睛。
“我带英英出门看红灯笼,我妈去买菜,去的时候是我送她,说好了回来她自己坐公交,我和英英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回,结果没多久她打电话给我说太挤了,她挤不上公交,让我来接她。我说好,带着英英提前返回,我想市场人多说不定也能形成一定的刺激。我接到我妈,她上车坐副驾驶后开始抱怨人挤车挤价格也不好,外面很多汽车和电瓶车堵在一起,到处都是喇叭声,我从后视镜里看到英英坐在儿童座椅上,用后脑勺撞椅背,外面的喇叭响一声她就撞一声。我让我妈给英英拿个小衣服什么的垫一下,我妈看见英英撞头,直接伸手拍她,吼她,让她不要撞了。英英当然不会听,我说没关系的,她只是喜欢声音,撞得也不重,拿个东西垫一下就好了。我妈就开始教训我,说我不会管孩子。”
整整一段话,顾琦说得很平静,几乎是刻意维持了匀速,因为语速太平均了,反而显得很压抑。
“我们在市场外面堵了差不多五分钟才出来,其实这个时候我妈也已经不说话了,也给英英垫上垫子了。但是我提速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忽然觉得这样不行了,我就踩了刹车。在踩下去的那一刻我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也完全清楚会有什么后果。我知道英英的安全座椅绑了安全带,她不会有事,我也绑了安全带,我也不会有事。然后我妈就骨裂住院了。我开车到医院,送她去急诊。下车的时候我把手从方向盘上移下来,连一点发抖都没有。看到你的时候我没想到你会来帮手,现在想想正常人当然会来帮忙,是我当时不正常了。”
说完这段话,顾琦好像终于把她离职之后憋的所有话都说完了,她靠在沙发上,没有看许婧,而是看着墙上的时钟,又沉默了。
许婧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来之前其实隐约猜到了顾琦的女儿,英英应该有精神方面的疾病,然后果然是自闭症。
她听到前面其实还很庆幸,庆幸顾琦家有足够的财力支持他们治疗,庆幸他们夫妻都很负责任也都很积极地参与孩子的治疗,更加庆幸他们这样的父母之间是有联系的,是能够相互支持的。
顾琦的叙述一直都很稳定,就像她平时和许婧和殷筱晓开会时那样,理性地叙述、分析、有问题就解决问题,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