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姹妩见顾淮良眉间不悦,也是不再多言,涂了蔻丹的手执起那一壶暖酒,斟了两杯在手边的案几上。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叶姹妩轻笑,眼睛斜斜地瞥着顾淮良。
不就是文人风雅么?她也学得来。
顾淮良耳根泛红,却不好却了眼前人的意,只得答道:“如此甚好。”
……
当晚,顾淮良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的手中一会儿执的是酒壶,一会儿是茶杯。
眼前的女子白色外袍,内里却衬着红色的抹颈小袄,一半似火,一半似冰。
明明是那样清雅如月的
脸,眼神却斜斜地看着他,凭空添着妩媚的甜。
顾淮良眼神幽暗,喉头处似有一团火在烧。
此后,他明白这不是梦。
那年冬天,至少是那一天,他的心里确实是住着两个女子,一个主动热情如火,似乎触手可得,一个眼神缥缈清冷如斯,却是不可侵犯。
但最终,人都是有劣根性的,那白衣女子,终究是因为某些触而不得的占有欲,而悄悄多占据了一些他的心。
“抱歉。”他对着叶姹妩如此说。
第二年,淮安大旱。
平时的天下粮仓之地,此刻却饿殍遍野。
荒年,富贵之家似乎从未受到影响,而他一心辅佐的皇帝陛下,似乎眼瞎了一般,只看得见近在咫尺,似乎唾手可得的南梁国土,压根儿无视了顾淮良一次次的上书请求,朝廷送来的救济粮,也只是杯水车薪。
泛着仙气的曲尘花终于被顾淮良感动,自赎身价,愿跟随顾淮良一朝救济,却发现自己除了烹茶弹琴,压根儿不能帮上任何忙。
开春来就已经昭告全城的婚事一拖再拖,顾淮良不愿提,曲尘花也不逼他。
叶姹妩顶着家中的压力,自愿站出来开设粥棚,组织救死扶伤不在话下,顾淮良心里感激,却从未忘记自己家中,还有另一个女人在等他。
在淮安断粮,大小商户都在观望的时刻,只有叶姹妩代表叶家站了出来。
救济粮一日比一日少,自己初到淮安,压根没什么资本买粮,能征的能调的都已经吃尽了。
打仗之际,粮食马匹都是军队优先,事有轻重缓急,谁能管的了淮安这档子事儿?
淮安断粮第三天,民众暴动,顾淮良不得已,武力镇压。
看着那些在尖刀下畏畏缩缩却眼中愤怒的群众,顾淮良沉默。
叶姹妩两天前已经回了叶家,曲尘花在家中的雨前龙井还等着他去品,他第一次反思
,他这个郡守,到底该怎样做?
怔愣间,只见东街一簇火焰冉冉,叶姹妩一身红衣,娇艳如火,当街跨马而来。
“顾淮良!”叶姹妩一声清喝,骄傲如斯,“我叶姹妩,愿以淮安叶家百年粮仓做嫁,你娶是不娶?!”
顾淮良愣住。
台下,是数千万双百姓希望期盼的眼神,是叶姹妩目光灼灼的笃定,但他知道,他心里,同样有一双眼睛,清淡如幽深寒潭,是他青涩岁月里,最不可亵渎的记忆。
一边是天下百姓,一边是儿女情长。
顾淮良一横心,声音嘶哑道:“娶!”
……
他再也没见过曲尘花,他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她一个弱女子,能去哪里?
本来其实已经幻想破灭的曲尘花,在一朝了无音讯之后,成了他心头挥之不去的白月光,眼前,是叶姹妩的精明优雅果断入骨。
他是他需要的女子,也是他欣赏的。
但他仍记得,那白衣弹奏刹那芳华曲,面上无多少表情地替斟一杯酒的女子,也记得她“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的坚定。
而那朵如火的玫瑰,在日复一日的消磨中,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好看了。
直到很久以后,久到他已然一朝遭变不复帝王荣宠?,久到他半生实行的新政革新被迫中断,被人污蔑为南梁逆贼,久到血色冲天,久到阿妩不愿受辱,先一步悬梁自尽。
那时候,他又好像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的手中一会儿执的是酒壶,一会儿是茶杯。
眼前的女子白色外袍,内里却衬着红色的抹颈小袄,一半似火,一半似冰。
明明是那样清雅如月的脸,眼神却斜斜地看着他,凭空添着妩媚的甜。
那时候,他明白了,他的一生,心里都住着两个女子,一个惊艳了时光,一个温柔了岁月,却在自己的唯诺与摇摆中,轻易地就辜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