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东兴大街两旁的宅邸,居住的不是高官显贵,便是家境殷实的富户。
他们自然对兴远侯府明日的出殡仪式心知肚明。
有些人出于依附与敬意,希望在日常生活中能得到兴远侯府的关照,于是纷纷在家门前设立了祭礼路牌,以示哀悼与尊重。
薛仲复体贴地让母亲洪映蓉与大哥薛元初回内宅休息,外头的事务,他一人来操持就足够了。
其余人回到祥云厅后,薛元初心里仍旧介怀洪映蓉对陈锦显得格外笼络,这让他略感不悦,言语间不自主地透露出些许生硬。
“母亲何必与他费那么多口舌呢?”他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他又不是掌印的李方公公,只是因为一手青辞写得出色,才博得了陛下的欢心。司礼监里对他不服的人可不少,就我知道的至少有三、四个。”
这番话无疑显露了薛元初作为侯府未来继承人,目下无尘的高傲心态。
洪映蓉凝视着大儿子,以前她一直觉得薛元初是个善于交际、长袖善舞之人,在京城的权贵圈中游刃有余,然而此刻,她却突然觉得儿子有些蠢……
前世侯爵袭承之事就是因为御史的弹劾,而被迫改为三年守孝期满后再承袭,她当时对这事也心生埋怨,觉得那些御史们无事生非,故意为难兴远侯府。
然而,在经历了种种风波之后,她开始重新审视那一次的变故。
薛元初桀骜不羁,形式奢靡铺张,确实容易让人产生非议。
如果当时他顺利袭爵,以他这种性格,恐怕会惹出更多的麻烦。
她意识到,那一次御史的弹劾,或许并不是坏事……
三弟薛季延今日一直坐陪静听,他对陈锦的印象却是与大哥截然不同。
“大哥方才说的话,我恐怕不能全然赞同。今日陈公公来访,我观察他的言行举止,觉得自有一番非凡气度。”
“没想到他在进宫之前居然还有这样的苦难经历。若是换做他人或许早已放弃挣扎,更有甚者还会落草为寇,铤而走险,这陈公公虽是进了内庭侍奉,但言谈举止绝非轻浮浅薄之辈。”
“说到如今的司礼监掌印李方公公,也是到了三十岁上才进了司礼监。而这位陈公公,不过二十出头,行事稳妥,恐怕将来还会高升。”
“只是可惜他无法走科举这条路,否则,金榜题名对他来说也绝非难事。”
薛季延在国子监求学的这些年里,见过许多世家子弟虽然名义上是来读书求学,但实际上只是借此机会交友应酬、享受风月。
几年后名落孙山,往往只能回家继承家业,虚度光阴。
如今看到陈公公逆境之中还能自强不息,他心中不禁生出了由衷敬意。
薛元初侧身而坐,对身旁三弟的滔滔不绝充耳不闻,只拿着茶杯细品,他现在满心里就是自己很快就要承袭兴远侯的爵位。
到时候一定得好好庆贺,扬眉吐气一番。
又坐了一会儿,他只觉乏味,于是礼貌地躬身告退,回到自己住的揽月阁。
回到阁中,他没有看见姜书秀的身影,丫环来喜告知他,少夫人刚刚送两位姑娘回芳华苑了。
薛元初还因为三弟薛季延与他那番长篇大论的辩驳而心生烦躁,于是吩咐丫环们先摆晚饭,不用等姜书秀了。
饭才吃到一半,姜书秀回到揽月阁。
薛元初心里的烦闷无处发泄,既不能埋怨母亲,也不能再与三弟争执,于是这股无名火便烧向了姜书秀。
还没等她进房里,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放。
“别以为你做的事我不知道,”他语气冷硬,“刚才你单给陈锦的枫露茶里,是不是夹了张银票?”
薛元初的言语中透露出不满与讥讽:“母亲急切地替他办事,接了个烫手的山芋,这也就罢了。现在连你也学会了讨好,拿着侯府的银子去巴结太监。”
他的话语越发的刻薄蛮横:“听说司礼监那帮人,还搞了个一祖宗、二祖宗、三祖宗的排名。怎么着?你正经的公爹不在了,就急不可耐地想找个没根的太监当祖宗供着了?”
姜书秀没想到一进门就遭到丈夫这样严厉的责备,尤其是最后那句话,分明已经在羞辱她一个闺阁妇人。
此时身后还站着随行的丫环和老妈子,姜书秀感到一时失了颜面,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她在袖袍里紧紧捏住手指,竭力忍住眼眶中打转的泪水。
陪嫁丫环蕊儿立刻察觉大事不妙,迅速掩上房门,将丫环和老妈子都带到院子里,严肃地告诫在场的每一个人。
“刚才的事,揽月阁里的人都给我把嘴闭紧了。”
接着,她转向两位随行的老妈子,提醒她们:“你们二位是在院外伺候的,平日里少夫人给的赏银也不少。但凡说出去一个字,可就没有好果子吃了。”
两位老妈子都是明白人,她们立刻恭敬地回应:“我们是院外伺候的,哪里知道内室里世子爷和少夫人说什么话?就是旁人来问,没听过的自然不好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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