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仲复驻足原地,目送大哥薛元初的背影渐行渐远,内心涌起一股世事难料的惆怅。
家中兄弟姐妹五人,他与薛元初年纪最为相近,在三弟薛季延还未出生前,他们二人并肩习字,从小形影不离。
那时,父亲薛勇淮亲手教导他们骑马射箭,兄弟情谊深厚无比,然而如今,却已心生隔阂,难复从前。
深吸一口气,他努力平复内心的波澜,转身迈向般若堂。
一踏入庭院,就看见母亲洪映蓉已用完晚膳,正端坐在软榻上,细品香茗,瞧见他进来,脸上顿时绽放出慈爱的笑容。
“复儿,你来了。”洪映蓉轻声唤道。
“母亲。”薛仲复趋前,恭敬地行了一礼,“听闻大嫂有孕,特来向母亲道喜。”
“侯府已许久未曾迎来这样的喜事,你父亲在天之灵,得知薛家后继有人,也定会倍感欣慰。”
洪映蓉含笑示意儿子坐到自己身旁,赵嬷嬷随即奉上新沏的热茶。
“你大哥久伤未愈,如今要你兼顾工部和府外诸多事务,实在是辛苦你了。”看到儿子脸色有些疲惫,身形也消瘦了些,洪映蓉温言细语道。
“儿子不觉辛劳,倒是大哥他……似乎有些落寞。”薛仲复默然片刻,方才缓缓开口。
洪映蓉轻叹一声,“你大哥向来心高气傲,如今境遇如此,心中难免郁结。然而有些事,旁人的劝解终究无用,关键还得靠他自己慢慢领悟。”
“母亲所言极是。”薛仲复点头附和,心中却仍不禁为大哥辩解,“但大哥并非冥顽不化之人,我相信他终会有转变的一日。”
桌上的茶盏仍冒着一缕淡淡的热气,他轻手拿起,微转于指间,仿佛也在梳理着心头的万千思绪。
“母亲,”薛仲复沉声开口,“这几日我在府里听到些闲言碎语,虽然是当众训斥了那些胡言乱语的下人,但长此以往,长幼失序,尊卑不分,必将成为祸起萧墙的根源。”
洪映蓉手中的团扇缓缓摇动,带起阵阵微风,她整日在侯府中,耳边听到的事,自然不逊色于儿子,有几次还严惩那些搬弄是非、扰乱家宅的下人,杖责以后还将其中两人逐出府去。
然而,尽管她能够堵住府里人的嘴,府外的风言风语却如同野草般蔓延,难以遏制。
“此事我已有决定。”她的语气不容分说。
薛仲复轻啜一口茶水,环顾四周,般若堂内,皆是母亲的心腹之人,他自可放心畅所欲言。
放下茶盏,从榻椅上起身,他郑重地跪在母亲面前,神情肃然。
“儿子有一言,母亲若是真对大哥心灰意冷,另有他意,儿子出于孝道,自然无权干涉母亲的主意,但还请等到大嫂平安生产后母亲再做决定,若是大嫂诞下男婴,我愿同母亲一起向陛下请旨,改立小侄儿为侯府的继承人,不让大嫂和姜府寒心,也能堵上悠悠之口。”
他的眼神坚定而诚恳,每一个字都仿佛烙印在心头,“我身为二叔,定会竭尽全力抚养这孩子,保他平安成长,继承爵位。”
洪映蓉的目光落在薛仲复的身上,她面上的表情虽然依旧保持着那份淡然,但内心深处却是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欣慰。
上一世薛仲复因私设赌馆、草菅人命而被判了斩监候,那时她始终无法相信秉性纯良的二儿子,会是一个利欲熏心,视人命如草芥,作恶多端之人。
假设罪名不是蓄意栽赃捏造,那么儿子又怎会走上这样一条不归路?
如果说薛元初的纨绔放浪还有迹可循,那么薛仲复的罪名对她而言,却始终如同一个无法解开的谜团。
但是今生的侯府,承袭爵位已不再是他们兄弟间可以随意谦让的筹码,而是需要他们为了家族的未来,去深思熟虑、长远谋划的重任。
“天色已晚,你先回去歇息吧,改日再来向我请安。”洪映蓉的声音虽然冷淡,但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薛仲复听出了母亲话中的逐客之意,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站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去。
他的背影在夜色中逐渐模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落寞与失意,消失在了般若堂的门外。
赵嬷嬷看着薛仲复走远,回到屋内,一边整理着桌上的茶盏,一边轻声说道:“老夫人,其实二公子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
洪映蓉望向窗外逐渐暗淡的夜色,缓缓道:“我如何不知道这些,然而侯府真正需要的,是一个能够运筹帷幄、为全府上下遮风挡雨的一家之主,而非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来守住这个虚无缥缈的爵位。”
尽管没有明了其中的深意,赵嬷嬷还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随后吩咐丫鬟掌灯,服侍老夫人就寝休息。
……
薛仲复回到自己的院落,一进门便重重地躺倒在床上,目光中透露出几分气闷,凝视着头顶的床幔。
他内室的布置依旧保持着亡妻沈芸娘生前的模样,一丝一毫都未曾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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