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赶路的两日,祝筝一句话再没说过。
全然陌生的地界,全然陌生的人群,唯一认识的温封寒惜字如金,她问不出有用的东西,只能自做打算。
到了晚上,队伍就驻扎在野外,大部分兵卒都睡在牛车上,祝筝不想和他们挤在一起,一般都找个树爬上去睡。
这日歇脚的地方在一个河滩边上,燃了几堆篝火,兵卒们拿着身上的饼烤来吃,间或传来嬉笑打闹声。
四周没有树,祝筝犯了难,避开人群找了块背阴的大石头,准备靠着自己的马席地坐一宿。
天上的月亮大的像银盘,照的河滩上湿漉漉的卵石都泛着光。
祝筝坐在一片潮湿松软的沙地上,从手腕上脱下血珀手串,搁在掌心里细细摩挲着。
月光下,血珀珠子泛着剔透的光泽,像莹润的血珠,又像是谁的泪。
据说血珀最是养血益神,有逢凶化吉的寓意,自打容衍强买强卖地送给她后,便一直带着不曾拿下来。
牛车上刚醒来时若先看到这个,也不会想着重生不重生的傻事了。
祝筝盯着看了一会儿,眉头紧锁,捡起个树枝,在地上戳戳划划起来。
没一会儿,肩上忽然被很轻地碰了碰。
祝筝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遮住了脸,隔着帽檐觑了一眼,面前猫身站着一个人,一身土黄色棉袍短打的兵卒打扮。
是那个给她驾车的少年。
“小弟。”他露出一口白牙,“我看你在地上写字,你是不是念过书啊?”
祝筝轻点了下头。
温封寒并未说明她的来历,其他人都当她是受了流矢所伤的小兵卒子,个子单薄了些,嗓子也粗哑,丝毫不引人注目。
这几日她观察了一下,队伍中人人灰头土脸,她也就没敢洗脸,整日里带着个鹿皮帽子遮着面容。
“有事么?”祝筝压着嗓子问。
少年继续道,“我半年没收到家里的信了,心里挂念的睡不着觉,想写封信回去问问。”
祝筝强忍困意,河边夜风阵阵,睡着说不定会冻病,有人说话也好,便回了一句,“你有纸笔吗?”
“诶!有。”他从怀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我从炊事大哥那里买的,包干饼的纸。”
又摸出一根烧黑的炭木,“没有笔墨,他们说,这个嘎达枝子烧黑就最好使。”
祝筝接过来,“你说吧。”
少年就近蹲下,交代了自己在敕西跟着温将军吃香的喝辣的,又说了些零零碎碎,诸如阿娘不要不舍得花钱,阿爹膝盖痛不要搬重物之类的家常……
直到一张纸写满,祝筝才不得不出声打断,“落款写什么?”
“陈毛耳。”
祝筝闻言抬头,打量了他一眼。
少年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一双耳朵格外的大。
见祝筝看过来,陈毛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娘说我生下来是个福相,耳朵大,耳尖上还有两簇毛,就叫我毛耳了。”
听他这样说,祝筝忽然坐直了身子,“小兄弟,你寄哪里?”
陈毛耳答道,“盛京城东郊渡口,萍水巷第五户。”
祝筝眼眶一酸,心中顿时涌出一股他乡遇故知之感,怪不得她听这个名字熟悉,他是萍水巷陈阿公陈阿婆的小儿子。
这几日在这个队伍里漫无目的地跟着,她其实心里毫无着落,连句话都不敢多说。
心中起伏,面上却不敢显露太多,祝筝定了定神,状似闲聊道,“家里会给你回信吗?”
陈毛耳点头,“会啊,我去信回去,他们看了马上就会回信给我。”
祝筝:“我能加几句话吗?”
陈毛耳:“加什么?”
祝筝忖了忖,“我这个人忧心社稷政务,想问问盛京最近有无大事发生。”
陈毛耳笑呵呵道,“小弟真不愧是读过书的,行啊,你加呗,到时让我爹娘去茶馆里打听打听。”
祝筝偷偷从脖子里拽出挂着的章子,在信纸一角印了一个小风筝。
然后信末加了一句话,让陈阿公拿着这封信去千叶茶庄,找一个叫长营的伙计,可以兑金锞子。
温封寒告诉她,她重伤昏迷的这段时间,盛京一度到处都是悬赏她的通缉令,直到河里打捞出“她的尸体”才消停,让她此生别想着再回去了。
可什么叫消停,容衍和阿姐若是以为她死了……
祝筝甚至不敢往下想会发生什么……
陈毛耳见祝筝写着写着,泪珠子突然掉下来,吓了一跳道,“小弟,你哭什么啊?”
祝筝抹了抹脸,“没事,想家了。”
“那你怎么不给家里写封信?”
祝筝低着头没吭声。
借着月光,陈毛耳瞧见她只露出个下颌,泪珠子断了线地滚,不忍心道,“小弟,你家里还有人吧?成家了没?”
祝筝哽咽着“嗯”了一声,“新婚。”
“你看着年纪不大,成家这么早。”陈毛耳有些惊讶,恍然大悟道,“新婚就参军,你是不是想你屋里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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