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还要凉,在街道至紫薇城一段不长不短的路上,作出了决定。 他派人去了东宫,自己则去了清凉阁,望着熟睡的相思,彻夜难眠。 相思醒来看见他,惊喜无以复加,饶是如此,景衍依旧没有收回决定。 相逢极为短暂,清早破晓他便走了,没留下让任何人怀疑的证据。诚如母后所言,相思小产时,景衍尚在南下路上,距西京一个月的行程,无人会疑心他。 可是,纵然景衍能将自身滴水不漏地从相思小产一事脱身,也无法撇开他私下主导的事实。 事实就是: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相思与他的孩子。 往事随风而逝,景衍阖上眼睛,薄唇抿成直线,右手死死握紧,额头青筋凸起。 如果说,在边塞与相思重逢,亲口听到她表述心迹,景衍惊讶之余,更多的是麻烦;可成婚第一年的相处,景衍几乎从未烦心过,不论回梓宫多晚,相思都会等他,即便后来出使他国,景衍回宫见到的第一个人,永远都是相思。 他从来没有正视过自己对待感情的内心,一直以来将权力置为圭臬,他作的所有决定浑是为至高无上的位置铺路。 哪怕相思当众扔给他和离书,决然离开,景衍只当是自己的慌乱,愤怒,不甘,心痛皆因颜面有损,王室受辱,他在王上的面前会遭受诘难。 可大婚之夜,他怀中拥着姬嫣然,满脑子却想的是相思;越冰没能寻到她的踪迹,甫想到从今往后再也见不到相思的笑靥,他每回梓宫,再不会有相思等待,景衍那颗权力至上的心刹那间如坠冰窖,空荡荡的,仿佛心头肉的一角被挖走了一块,如何用争夺权位的目的都无法补全。 * 幽黑的夜霎时一阵寂色。 石阶上两人针锋相对,好似一对仇人。 姬王后被呛了一嘴,语塞怔愣了下,瞠目结舌地凝视景衍,转而怒斥道:“好哇,我管不住你了,竟敢当面威胁本宫!” 北宫害她小产何曾会忘,是而多年来步步为营,替儿筹谋,坏事做尽,为的就是扶持景衍登上王位,好让北宫王后及其子景恒永无翻身之地。 谁能想到,她的好大儿不仅丢掉争夺权力的斗志,甚至踩在她这个亲生母亲的痛苦上言语讽刺,归根结底,竟是因为一个出身卑贱的外族人! 心想如斯,姬王后美目之下怒火中烧,姣好的容颜此刻狰狞而丑陋。 “景衍,你若有心,就该好生照看嫣然腹中的胎儿,北宫和大王子可不会善罢甘休!嫣然若出事,衍儿,你就是和整个姬氏一族过不去,届时,本宫也帮不了你。只怕最后你非但再次失去孩子,并且连处心积虑多年的王位,都失去了!成王败寇,景衍,一旦失败,你我皆万劫不复,未竟心愿便去阎王跟前哭求罢! “过了今晚,你自己决定:继续沉湎过去或是清醒神智。”她目光寸步不离地瞪着景衍,“好自为之。” 末了,留下最后一句,姬王后拂袖离去。 宫廊剩景衍孤身一人。 远处太元殿的灯光明亮无比,缅怀宴的人都还没走;近处东宫四周掌灯,却再无旁人驻守这片石阶之上,宫廊之下。 景衍直视漆黑如墨的天际,耳边冷风呼啸不断,他置若罔闻,脑海里不停地回想起姬王后离开前说的话。 未竟心愿便去阎王跟前哭求罢。 姬王后是否故意他不想深究,可短短一句话瞬间击中了景衍此时此刻最深的渴望。 丧礼一事,景衍苦恼于无法再度以相思的名义与其破镜重圆;然世事难料,只要他登上权力之巅,无人能阻挡他寻回相思的决定,哪怕是最讨厌外族人的母后。 届时再颠倒黑白,又有谁敢说不呢? 思虑片刻,景衍黯然的情绪缓和,褪去清冷的眸光,站在石阶上,视线向下,须臾居高临下的勇气与果决卷土重来。 他凝视许久,直到太元殿传来席散的声响,王上的轿辇向东宫方向而来,景衍远远望了一眼,转身离开。 回到东宫偏殿,美人榻上的姬嫣然安然入睡,景衍平复了心绪,温润如玉的气质再现,目光尽显温柔,爱怜地看着榻上的妻子。 大抵是感受到了良久注视的目光,姬嫣然悠悠转醒,看到景衍守在身畔,不由得心头一暖。 “殿下……” 她柔声地唤他,回应她的是景衍宽阔温暖的胸膛。 景衍将人揽入怀中,轻轻在姬嫣然的颊畔落下一吻,他对上少女明亮的眼睛,郑重无比道: “嫣然,这个孩子,孤会永远地疼他,爱他,决不会让他受任何委屈。” 姬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