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在女儿面前理亏的时候,就会尤其易怒暴躁,仿佛做错事的是简臻,仿佛她正在教训简臻。 简臻琢磨着林淑燕的话,想他们当时是完全不想她活下来的意思了。 将一个刚出生的小孩扔进垃圾桶里,被好心人救走的概率大概是众多遗弃婴儿的做法里比较低的,她可能会被野狗野猫咬掉几块肉,可能会被一袋接一袋的垃圾压死,可能会被送到垃圾处理站,然后被摔死。 简臻以为自己能够习以为常,但她其实做不到,她的声音有轻微的发抖:“实在不想养,可以把我送到福利院门口,为什么要直接扔掉?” 林淑燕没听出简臻的颤抖,不太友好地说:“我们那时都慌了,不懂,没办法做得那么周到,都是村里来的人,有几个知道什么福利院?哎呀,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问那么详细能干嘛?” 暴躁又理直气壮的语气,仿佛他们所做的事情是无比寻常的。 而将简臻留下来,让简臻动手术,将简臻养大,才是不寻常的事。 简臻轻轻地叹气,想林淑燕说得对,她知道那些事之后的确不能干嘛。 除了自虐。 况且如今她也好端端地活下来了,并没有真的被扔掉。 她的父母毕竟只是愚昧,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狠不下心来将一个流着他们的血液的弱小孩子杀死。 简臻在长到五个月大的时候,去切除了那个小小的无辜的手指,花了将近一万块,这在当时是一笔巨款。 简臻的爸爸简卫国原就不是一个富裕的人,掏空钱包只拿得出七千多块,剩下的钱他硬着头皮去问他的大哥简卫民借。 简卫民打心眼里不赞同简卫国的举动,不管简卫国怎么说,都只肯借两千块。 简卫国没办法,又去找弟弟简卫红借。简卫红更是穷得叮当响,抠抠搜搜地拿了八百多块出来,全是零零散散皱皱巴巴的零钱。 如此,简卫国才好不容易将手术的钱凑全了,可以给简臻做手术了。 这不是一件救了人的喜事,而是他们家的一个灾难。所以简卫国每次看到简臻手上的伤疤时,都不是太高兴,常是瞬间变了脸,不甚满意地瞥一眼简臻。 简臻注意到简卫国的情绪后,十分懂事,轻易不敢在简卫国面前将左手露出来。 在简卫国心里,简臻只是个女儿,不值得他付出这么多。 简臻懂事与否,都不会改变她不值得的事实。 这份不高兴总要有一个发泄的地方,不是发泄在简臻身上,就是发泄在林淑燕身上。 林淑燕在家里抬不起头,哺乳期一过就积极备孕,简臻还没有两岁大,林淑燕就怀二胎了。那会儿到处都抓得紧,林淑燕像个逃难的人,大包小包地躲回乡下娘家养胎,简臻被扔到大伯家,跟着大伯和大伯母生活了将近一年。 后来林淑燕如愿地生下一个男孩,始终萦绕在她身上的那份可笑的愧疚感和自我贬低感才褪去一些。 简臻长到稍微能够明白事理的岁数后就看出来了,林淑燕和她的母女关系其实有点别扭。 林淑燕不是那么爱简臻,可她又不怎么肯承认这个事实,或者说她以为她是在爱简臻的。而发现了这个矛盾的简臻又不能明言,更不能表现出来。 于是,她们两人仿佛很有默契地共同守着一个奇怪的秘密。 林淑燕在照顾简臻的方方面面,都是一个模范母亲的模样,甚至是一个艰辛付出不问回报的苦难母亲的模样。这绝大部分体现在林淑燕和街坊邻里亲朋好友聊天时的话语中,她总是抱怨家里的两个孩子有多难管教、生活上的要求有多挑剔,以显示她这个全职的家庭主妇劳苦功高,且在一众同为家庭主妇的群体中获得共鸣。 虽然很宠小儿子简恒,林淑燕却也会注重两个孩子的资源分配,尽量不让简恒占据过多的资源,简恒拥有的,例如玩具、零食、书本等等,她会尽量让简臻也拥有一点。 但简臻能够感觉到,其实林淑燕也将她视作一个麻烦。 甚至是,一袋没来得及丢掉的、后续要花费许多金钱的昂贵垃圾。 她的妈妈不过是按照大多数母亲的模样对待她,是因为大家都那么做,所以她的妈妈也那么做。 不是因为爱她。 那天晚上,简臻睡不着。 她将自己抱成一团,坐在床上,滴滴答答地流眼泪。 她长年累月戴在脸上的面具并非坚不可摧,如同她的心,她并不能修炼出一颗能够漠视自己不被父母爱着的心。 一切都不是她希望的,她没有主动去做任何一件事,可是事情带来的恶果,却要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