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瑞德送给十一的那些哲学书中, 她曾读到过一位喜欢伤春悲秋、极度悲观的哲学作家写的一段话, 大致意思是说, 这个世界其实就是一片虚无, 我们这些人不过是经过亿万年的虚无后, 偶然降临到这个世上的极其偶然的一份子。
虽然我们渐渐成长,自以为拥有了自我意识, 觉得自己是独一无二的,但这一切不过是我们的幻觉, 经过一段短暂的时辰后,最终我们仍要重返虚无, 回到黑夜漫漫的亿万虚空之中, 再度变得无知无觉,永世沉睡不醒。
这个观点太过悲观了。不过十一觉得, 就算一个人当真只是亿万虚空、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偶然又有什么关系呢?
天与地宽广无限, 与之相比, 人的一生, 渺小短暂的犹如朝生暮死的秋虫。可在这短短的一生中, 我们能做的事又何其多。
她要看巧云轻雾, 四时更迭,享受微风中的花香, 搜集花瓣上的晨露,炼制世上最厉害的毒/药, 抓光躲在暗处的变态杀手。
还要在这亿万年的虚空中, 邂逅另一个偶然。是的, 她相信自己已经遇到这个人了。
她一直没有把太师父“打赢我”的话太当真,不是太师父的话没有分量,而是她潜意识里知道,师父和太师父疼她,无论她要的是什么,他们最后总会应允。全天下的父母不都是这样吗?
还因为,她相信师父和太师父能理解她。
长久以来,在十一眼里,爱情的样子,就是师父和太师父。他们就是在遥远无限的时空里相遇的两个偶然,那么微薄的可能,碰上了就决不能再放手。他们是,她和瑞德也是。怎么会不被成全?
所以太师父当真逼她出手时,十一是震惊的。
震惊,而且忐忑——她怎么可能打得过太师父?!
可是打不打得过也不过是心里的定论,她实际从未与太师父真正交过手。
白练如虹,袭向的目标却是自己一向敬畏的太师父,十一觉得自己手都是抖的。
太师父将飘至面前的白绸轻松拂开,携着劲气的花枝在她手背上刮开一道口子,立时便渗出血色。花枝上的花朵却纹丝未动。
“凤凰木这花,开起来虽好,但长在这样不合时宜的严寒之地,到底有些艰难。”太师父收花在侧,不经意说道。
十一说:“可是太师父不是将它养得挺好吗?”
“虽好,却难免要费些心思。况且,假他人之手存活,岂可长久。”
“也许它现在已经能自己适应这严寒之境了呢?”
太师父俊眉轻挑,感兴趣地“哦”了一声,笑道:“那我真的很想看看,它是如何克服与生俱来的习性,适应这严寒之境的。否则——”
后面的话没说,却警告意味实足。十一抓着白绸的手紧了紧。
成排的花树尽头,温暖宜人的阳光穿过枝叶空隙,在碧绿草地上均匀的铺展开斑驳的光和影。
但这寂静光影似乎被突然而至的激烈风雷遮挡住了,众人抢出屋檐去看,只见远处两道白色身影战成一团,缓缓向这边逼近。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瑞德认出,其中一人是十一。
仙人谷之人并没有什么吃惊表情,顾湘遥平静地说:“大家不必惊慌,他们一会儿就打完了,我们在此等待片刻吧。”说完又转头唤了一声,“花烟。”
三师兄立刻会意,吩咐人在花树下摆上桌椅,桌上一壶清茶。碧绿茶杯中,飘着两片叫不出名字的粉色小花,香气四溢。
顾湘遥当先入座。她衣袖轻拂,说了声,“请坐。”,精致面容在花树下更添娇美。众人依次落座。
站在顾湘遥身后的弟子们不禁一笑。外人不知,他们却很清楚,自家师父虽然此刻表现的一派优雅端庄,但命人将茶桌摆在屋外,不过是为了瞧个热闹。
远处的两个人影越来越近。十一在回谷前已经换了在仙人谷惯常穿的白色长裙,足尖踩着飘至半空的累累落花轻灵翻飞,华美如仙。
不止瑞德等人看傻了,叶十他们也从没见过十一的白绸舞得这样灵活迅疾,最后只能看到一片白色的虚影。看来十一这一年的进步,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大得多。
花枝为剑,白影中缠绕着火红花影。在他们四周,花朵纷飞如雨。所有人都以为那飘飞的花瓣雨是太师父手中花枝被击散,但并不是,那只是周围花树被劲风卷落。太师父手中那簇花枝,自始至终,未掉落一片花叶。
桌上清茶,除了顾湘遥面前那一杯,其他人的都一动未动,众人视线都无法从不远处那道身影上移开半分。杯盏中的两朵粉红兀自沉浮,从袅袅香气,变成冷茶一杯。
终于,白影停了,花影也停了。太师父手中那束花枝被轰然击中,枝上火红花朵瞬间如烟花四下炸开,无边花雨在腾空而立的两人身旁萧萧而落,美得让人心惊。
十一脚尖在一朵红色落花上一点,盈盈落地。
太师父也稳稳踩在地上。
落红坠落无声,太师父手中只余一根光秃树枝。
良久,他轻声说:“我输了。”
十一心口像是骤然被自己手里的白练重击了一下,她眼眶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