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有心了,我看到你就想到我那小孙女了,本来我是想让她学琴书,她有个好嗓子,奈何孩子就是不愿意学,我也不能逼着她学,唉,等有人想学的时候,我却教不了了,这事儿我没跟外人说过,再不说……再不说我也怕没机会说了。”
李占文起身到卧室拿出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中有四个人,潘晓晨一眼就认出来其中一个是年轻时候的李爷爷,照片上有模模糊糊的时间,潘晓晨仔细辨认着:
“李爷爷,这是1978年照的?”
“嗯,1978年,这要从1978年去东平湖说起来。”李占文紧紧地捏着照片,潘晓晨没想到一张照片会牵扯出40多年前的一桩旧事。
李占军指着照片上的人说:“最左边的是李传绪,会拉板胡和京胡,年轻的时候是个戏痴,没钱买乐器,就用马尾和竹筒自己做板胡,刚学拉板胡的时候,在胡同口一拉就是半夜,技艺全凭自己琢磨出来的,手感慢慢有了,他就去给排大戏的当伴奏,从没要过一分钱。”
李占军的手指往右一指:“这个是我,我旁边这个叫李登春,不会拉弦子,不会敲扬琴,就会唱两句,但嗓子不够亮,最右边的是李来发,什么都不会,但有力气,负责拉车,1978年就是我们四个一起去的东平湖。”
李占文略一停顿:“准确地说是我们四个再加一只狸花猫,传绪家养的猫,唉,猫跟人一样瘦,估计是听说我们是要吃的,这只狸花猫就紧跟着传绪,撵回家又跟出来,还把它关了起来,没成想走了六里地,发现这只猫就跟在后面,没办法,跟着就跟着吧。”
潘晓晨也喜欢猫:“猫最通人性了。”
“是啊,幸好有这只猫跟着。”
潘晓晨此时并没有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她关注的是为什么大老远地要去东平湖。
“那时候,我们这边是盐碱地,根本不长庄稼,种出来的西瓜都是咸的,麦子只能长到筷子这么高,收不成粮食,这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盐,因为土里全是盐。把地表皮的一层土倒到水桶里,用一层滤纸把土过滤掉,剩下的就是盐水,挖一个浅浅的四方池子,上面铺一层油纸,把盐水倒里面,晒一天就有一层白色的细盐,要晒整整一个春天,才把一池子的盐晒出来,这样就有盐吃了,这里家家户户都晒盐。”
潘晓晨耐心地听着,没有搭话,李占文叹了一口气:“唉,什么叫苦日子,就是这么辛苦晒出来的盐都是苦的。那个年月没有什么东西吃,红薯叶子都是好东西,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到有粮食的地方要饭吃。那年刚到八月初,离八月十五还有半个月,为了能过个好节,我们决定去东平湖换些吃的,东平湖有黄河水灌溉,都是淤地,起码每年还有不错的收成,吃是不成问题的。”
潘晓晨想象不到那个年代的人是怎么熬过来的,她看过电影《一九四二》,开头是刘震云用河南话说的一段画外音:1942年,我的故乡发生了吃的问题。
“李爷爷,东平湖离这里不近,你们怎么去的?”
“从这里到东平湖100多里地,那时候哪有交通工具,我们就是走着去,早上天还没亮就出发,走了整整三天!因为还得带着扬琴、板胡,所以还得推一辆胶轮车……你太小了,没见过胶轮车吧,就是一个轱辘,两个腿。”李占军说着还比划着,潘晓晨感觉应该就像小板车一样。
“8月已经有点转凉了,晚上怎么办?你们住在哪里?”
“我们是一路走一路唱,晚上路过一个村子就扎场……”
“扎场?”
“扎场就是到了地方,把胶轮车一停,扬琴、板胡都摆上,跟老乡借个桌子,再借几把椅子,这个场子就算支起来了,附近的人知道有唱琴书的来了,就会喊着邻里邻居来听。扬琴排场大,吸引的观众多,那时候黑白电视都少见,平常的人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闲着也是闲着,一听说有唱琴书的,邻村的也会赶过来,听个热闹嘛。我先唱琴书唱上一晚上,亏得父老乡亲捧场,这才能去老乡家里留宿吃饭,这是这一行的规矩。”
潘晓晨明白这个道理,到了别人的地界得先用自己的本事立住。
“白天兜里带的一点窝头早吃干净了,饱吹饿唱,为了一家老小的饭,唱一天一夜也没问题。”李占文说着又开起了玩笑:“姑娘,你可别把我们当成叫花子,叫花子上门叫的是‘婶子大娘,给口吃的’,我们这是卖艺混口饭吃,如果是打发叫花子,主人家就掰半块干粮,如果是唱戏说书的来了,要么请到家里,要么送热菜热汤,还得高看一眼。”
潘晓晨哪会这么想,这才是实打实地凭本事吃饭,都说老人只记以前的旧事,不记今天发生的新事,李爷爷说起往事仿佛正在用唱琴书换干粮,一声高一声低,声声如在眼前。
“李爷爷,那您唱的什么戏?”。
“我唱的都是老戏,从大本子书里学的,最拿手的一出是《呼延庆打擂》,热热闹闹,老人小孩都爱听,那时候我还正年轻,一口气唱三个钟头不带歇的,其他唱的还是样板戏,走街串巷用得最多的是就《送镰记》。”
“送莲记?送莲花吗?”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