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在入城的官道上。
雪后道路泥泞,速度慢下来,却依旧颠簸。
太保夫人捻着佛珠,身体被晃得左右摇摆,嬷嬷努力扶着她,也难免有几次叫老夫人的腿撞到了另一侧的岑太保。
岑太保面上没有多少表情,道:“车上就别念经了。”
太保夫人的手一顿,轻声问道:“阿妍这事要怎么办?”
岑太保道:“你不用管。”
话音落下,他听到老妻低低叹了一声。
叹得他烦闷不已。
说白了,若是子侄们出色,岑家不会是现在这样;若是孙辈们能得用,他更不会年纪越大越着急。
这般想着,岑太保叮嘱太保夫人道:“阿睦几个月后就要下场了,得在他身上多用些心,家里这么多孩子,就他最像我。”
太保夫人眉头一皱,很快又松开:“你年轻时总说,做学问要持之以恒,功夫在日常点滴里,不能指望临时抱佛脚。
阿睦若能高中,自然是平日就下了苦功,只最后这两三月用心,哪里能逆天改命?
说来,我不担心阿睦念书,老太爷你最看重他,时时抓紧,底子打得好。
我担心他别的,阿妍刚才那口气……
老太爷,他不会知道什么吧?”
岑太保的嘴角一抿,冷声道:“阿睦有什么别的事?他和阿妍又没有什么往来,阿妍能知道些什么?你也别多事,阿睦春闱要紧。”
太保夫人垂下了眼皮,慢悠悠把佛珠套回了手腕上,才答了个“是”。
而后,偏转过头,背着岑太保,比起眼来深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吐出来,勉强忍住了心中不屑。
她一点都不喜欢岑睦。
傍晚,马车回到太保府。
岑太保先下车去,就见岑睦恭谨候在一旁,便问:“你也才从外头回来?做什么去了?”
岑睦答道:“听说大姐心情不好,我买了些她爱吃的糕点回来。”
“不用管她!她就是昏了头的东西!”提起岑琅,岑太保就有气,对着孙儿又和气许多,“等下到书房来,祖父考校考校你的功课。春闱近了,不能松懈。”
岑睦应下,又对着下车的岑太保夫人恭恭谨谨行礼:“祖母。”
太保夫人扫了他一眼。
岑睦二十出头,身量不算高,五官脸庞和岑太保很像,一笑起来就得人欢喜。
但她就是看着不欢喜!
等岑睦跟着岑太保走了,太保夫人才扶着嬷嬷的手往内院走。
行到半道上,长子媳妇得了消息来迎她,婆媳便又一道走。
太保夫人肚里有气,少不得埋怨儿媳于氏:“老太爷又把岑睦叫去指点了,你说说,你现在后悔不后悔?”
于氏讪讪。
太保夫人咬牙又道:“你真是不争气!”
岑睦是庶孙。
若是府里名正言顺的姨娘生产下来的孩子,即便是庶出的,太保夫人也会呵护几分。
肯定比不了嫡孙,但不至于说厌恶。
可岑睦呢?
岑睦是她长子岑睿生的庶子。
生他那小娘子抱着刚满月的孩子寻上门来,非说是阿睿的种。
阿睿听了都懵,后来才说有那么十天半个月的关系,但早断得干干净净,不晓得她怀孕、更不晓得她会生下来。
这种说不明白的事,原本照太保夫人的想法,直接轰出去了事。
可那小娘子张牙舞爪,厉害极了,一眼没看住就要冲去衙门告状,说太保之子始乱终弃、连亲儿子都不认,闹得她头昏脑胀。
最后是太保回来做了主,不要节外生枝,既然有过关系就认。
太保夫人捏着鼻子认下了这个庶孙娘俩。
“认都认了,改变不了,”太保夫人絮絮叨叨怪罪,“你倒好,就为了那么个小货一病不起!狐狸精抱着孩子上门,你不说硬气地给小货立规矩,竟然还病恹恹地把自己的地盘都快让完了!气死我了!”
于氏垂着头。
她和岑睿定亲时,公爹刚迈入官场不久,彼时两家半斤八两,谁也谈不上高攀。
普通的官宦人家,定亲又早,他们算得上青梅竹马长大,本以为婚前倾慕婚后和睦,哪想到才过六七年就有年轻女子抱着儿子寻上门,她整个人被震得失魂落魄,怎么都接受不了。
生了阿瞻后身体本就没有养得很好,又得一肚子怨气,这下雪上加霜,郁结不发、卧病在床养了十多年。
也就是前几年,儿女都大了、成了亲,她才算慢慢想开了,康健起来。
“您教训的是,”于氏道,“那时候钻了牛角尖,现在才想明白,什么都不及儿女重要。我当时那一病,拖累了儿女,也叫您受累了。若没有您护着照顾着,他们兄妹三人,日子还不晓得过成什么样。”
提起这个,太保夫人亦是心痛不已。
可怜她那嫡出的两个孙儿、一个孙女!
小小年纪差一点就没了娘!
父亲被小货拿捏了,亲娘病得自己都顾不上,太保夫人怜惜他们,但她也确实心有余而力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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