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坟位于群山环抱之中,通往外界的道路只有一条,崎岖曲折,少见人迹。
村子左有青龙探爪,右有白虎盘踞,背靠雄峰,案山横遮,明堂广亮,龙气绕村流淌不息——以风水学问探看白家坟的位置,彼地实在是一处不可多得、媲美王爵陵墓的好阴宅。
然而,白家坟虽名字里有个‘坟’字,实际上却是生人聚居的一个小村子。
活人住在利益亡者的地方,便有诸多不妙了。
白秀娥站在山道上,远眺群山环抱中的白家坟。
黑天下的白家坟与白日时候一样死气沉沉,好似没有活气。
山风阴冷,吹袭着白秀娥单薄的身躯。
她凝望了远处的白家坟一阵,便低下头去,慢慢迈出脚步,沿着那条被枯树遮蔽着的隐蔽山道,穿林过夜,往山下的白家坟走去。
秀娥抿着嘴唇,眼泪顺着她的双腮无声息滑落。
在她半边脸颊上,涟漪荡漾,白玛的脸孔中悄然浮现,她看着四下的环境,好一会儿后,叹了口气,出声说道:“人人皆如此……
每个人都有自己无法反抗的东西,想明白了,早些低头顺服,也没什么不好……”
白玛也垂下眼帘,眼神暗淡:“瞧上你的温永盛,比冯亖那样的俗神更可怖……那个人,连冯亖的死兆,都能轻易折腾死他,又何况是温老祖呢?
认了命也好,少给别人添许多麻烦。”
“嗯。”
白秀娥用手背擦着眼泪,她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忽然破涕为笑:“他其实是个好人。”
“寡情凉薄之辈,也能称作是好人?
我看你是没见过男人。”白玛对白秀娥的这番评价,显然嗤之以鼻。
白秀娥笑了笑,没有反驳白玛。
她又意识到自己如今的境遇,也笑不出声了:“我被送去嫁给温老祖,你还要附在我身上吗?”
白玛皱着眉道:“你是莲胎童子命,我是并蒂莲胎一生魂儿,纵是我不愿意附在你身上,却也无可奈何。”
“那、那就是上刀山下火海……要是两个人、两个人的话,互相能说说话,解解闷,也就不怕了……”白秀娥忽然安心了许多。
“你害怕没人陪你说话解闷,更胜过怕死吗?”白玛嘲笑了她一句。
但白玛随即想起,白秀娥先前是真正与她的六个姐妹一齐试过,在新娘潭前上吊的。
“有、有人来了。”
二者相对沉默之时,白秀娥瞥见枯树掩映的山道下头,有一长队的人推着车缓缓而来,她紧张地提醒了白玛一句。
随后,一缕缕藕丝从她身上游曳而起,如清烟般飘飘忽忽,缠在一棵大树的树枝上。
诸多藕丝轻轻一提,白秀娥的身影便跟着轻飘飘飞起,挂在了那大树的枝杈上。
她穿着灰白色的衣裳,从底下往上看去,会叫人只觉得是块灰白色的布挂在树杈上,随风飘飘忽忽。
树梢上的白秀娥屏着呼吸,神色紧张地看着下方的山道。
原本一片寂静的山道上,渐渐有了人声。
一些穿着黑色短打衣裳、偏偏系着红腰带的男人们,簇拥在数架排子车周围,或推或拉,将排子车上的一具具薄皮棺材,顺着山道运送了出去。
白家坟周遭并不盛产用作棺材的好木料,但是白家坟常对外出售棺材。
并且,白家坟卖出去的棺材,每一副都价极昂贵。
来购买棺材的人,其实不是为了那些做工粗糙、用料低劣的薄皮棺材,而是为了随棺材一齐附送的‘物什’。
就像白秀娥,便是温家在白家坟订购了一副棺材,她作为棺材里附带的物什,被送到了城里的温家去。
白秀娥数了数排子车上的棺材,共有六副。
随着山道上那些人推拉着排子车,车上的棺材盖摇摇晃晃,隐约有阵尸臭味飘进了白秀娥的鼻孔里。
“又是六个苦命女子……”白秀娥想起了自己的那六个姐妹同伴,她心头顿时难过起来。
“呼——”
此时,陡有一阵山风吹刮而过。
这阵大风吹起了地上尘泥,吹得林木枝丫哗哗作响。
几张排子车上的六副薄皮棺材,棺盖忽然都齐齐摇晃起来,向下慢慢滑落——更浓烈的尸臭从棺中喷涌而出!
随着棺盖向下滑落,白秀娥赫然看到,六副棺材里躺着的尸首,并非别的白家女子,正是她那六个小姐妹!
她们皮肤紫黑,舌头耷拉在发黑的嘴唇外。
每一具尸首的脖颈上,都有深深的勒痕!
“秀娥姐姐!”
“姐姐!”
“妹妹!”
吊死的女子眼中流淌出血红的泪,她们睁着青白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树上的白秀娥:“莫要让我们死了也遭罪,莫要让我们死了也遭罪!
姐姐/妹妹,把我们的尸身推下山道罢!
让我们肉身粉碎成泥,也好过伺候那些城里的老爷鬼魂去!”
“姐姐/妹妹,我们等你一起去游花园儿……”
“我们同去游花园儿……”
唰!
树梢上的白秀娥泪水涟涟,一丛丛藕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