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换洗衣衫可带了?”
“昭昭,多带些金叶子。”
“昭昭,你身子不便,少吃些酒。”
“昭昭,西郊早晚凉,昆明池水深,走路时小心些,仔细落水。”
“昭昭......”
“闭嘴!”
谭昭昭忍无可忍,一把夺回行囊,用力将张九龄往外推:“快去当值,赚钱养家!”
张九龄扎着手往前走,不死心扭头看她:“昭昭,你早些归来。”
谭昭昭推不动,干脆用头顶,“废话恁多!”
千山牵着马缰,垂首立在大门处,神色淡定,早已见怪不怪。
既便在韶州府,张大郎的院子中,看似男主子当家,实际话事人是女主子。
张九龄依依不舍上马,骑马一步三回头,却到底没再去烦扰谭昭昭。
马经过转角,张九龄的面孔,在淡灰的晨曦中渐冷。
当差短短两日,他已体会到何为艰难。
张柬之对他的看中,张九龄心知肚明因何缘由。
朝中各派斗得厉害,张九龄着实无意卷入其中。
谭昭昭同他闲聊时说过一句:“只针对人,而非事,早已失去了公允之道。”
你方唱罢我登场罢了。
张九龄认识得更清楚后,虽感到意兴阑珊,到底未曾失望。
谭昭昭或笑,或嗔,一颦一动,连生气时都鲜活。
有她在,来自外乡的他有了归宿。等回到他们的院落,一切的愁绪困顿,通通得到消解,化为无形。
当值的一天,在坊间暮鼓敲响之前,终于结束了。
出了门下省,张九龄在安上门前,同下值的贺知章不期而遇,彼此见礼。
贺知章道:“自上次同子寿庆贺吃过酒,已多日未聚了,子寿如今可还习惯?”
张九龄答道:“尚在熟悉中,季真兄行色匆忙,可是要赶路?”
贺知章笑道:“裴连城邀我一起前去吃酒,子寿可得空,一并前去吧。”
他们几人算得上熟不拘礼,张九龄前去,裴光庭定当欢迎。
张九龄拱手道:“季真兄去即可,替我向连城兄问声好。待到闲暇时,我再置办酒席,同你们一起吃个尽兴。”
贺知章听罢,便未再勉强,同他见礼道别。
张九龄望着贺知章骑马远去的身影,骑马缓慢前行。到了午后时辰,天气转变,开始飘落起了雨丝。
雨时下时停,此时只余些水气。行人伴着暮鼓声,如归巢的鸟儿,朝着一百零八坊奔去。
进了坊门,雨渐渐密起来,巷子弯弯曲曲,灯笼映照着斜雨朦胧。
从院墙内,传出孩童的打闹欢笑,木屐响动,酒饭菜香气飘散。
自家熟悉的大门前,门檐下两盏灯笼,一如既往的亮起。
进了大门,千山接过缰绳前去拴马。张九龄立在门廊
里,一时没有动。
西边,是牲畜棚马厩。东边是回廊。中间的庭院正对着前厅,庭院中种着几颗树,冬日是树叶凋零,他认不出是何种树木。
谭昭昭告诉他,庭院里有海棠,有月桂,有樱花。
樱花谢了,满树绿荫,嫩绿的叶片被雨水洗过之后,像是一块块的绿玉。
海棠树上,零星还留着几朵花,指尖大小的海棠果上,缀着枯萎的花蕊,藏在浓绿的叶片中。
月桂花得秋日才开,谭昭昭说,月桂的花如米粒一般大小,小小的花朵蕴藏着巨大的力量,香气霸道得很,到了秋日时,定会香满长安。
到那时,采了花来腌渍花蜜,用温水冲了,又甜又香,加入元宵中,加入酒中,放在香囊里,从里香到外。
她见到各种花,总是会不由自主想到吃,思及此,张九龄脸上缓缓浮起了笑容,回味起初春时吃到的辛夷花,香浓酥脆,远胜巨胜奴。
经过穿堂来到后院,庭院中又别有一番不同。除了樱花等树木,沿庭院摆满了罐子,里面有花有草,野花怒放,草木葳蕤。
野花野草皆稀松寻常,且不被人瞧在眼中的杂草野花。谭昭昭见到了,便挖回来,种在捡来的破盆烂罐中。
张九龄喜树,不喜花,他在一盆无名的花前蹲下,认真欣赏着。
紫色的花瓣,在雨中摇曳,仿佛不甚雨水的重负,脆弱得快被折断,却始终顽强挺直着细细的枝干。
张九龄看得微笑,沿着回廊,往屋内走去。在靠近窗棂处,种着一从芭蕉。雨珠打在浓绿的叶片上,淅淅沥沥。
以前谭昭昭总是嫌其扰人清梦,一下雨,就咬牙切齿称要将其连根拔起。临到最后,她又舍不得了。
屋内安宁静谧,收拾得一尘不染。
张九龄前去更换过衣衫,出来时,食案上已经摆好了饭食。
一叠香油笋丝,罐子里是笋子鸡汤,新鲜的瓠瓜,一碟鲜鱼。
张九龄喝了半碗鸡汤,尝了两木箸笋丝,其他的菜略微捡了些,就放下了木箸。
阿满选了他喜吃的菜呈上来,午间也没吃几口,不知为何,他总觉着胃口全无。
到了歇息时,张九龄躺在榻上,身边空荡荡,辗转难眠。
雨还在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