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奴清楚闻到了血腥味,她见谭昭昭已经没了先前的冷静,慌乱得都簌簌颤抖,这时她不知从何找到了勇气,摸到火折子,赶紧点亮了灯盏。
屋外,张九龄拥着谭昭昭,一声声安慰她:“没事,我没事,只些许皮外伤。昭昭别怕,别怕。”
声音呢喃缱绻,换作平时,雪奴定会取笑他们。
此时,她却莫名地想哭。
在乱起时,手无寸铁之人都如蝼蚁,王子公孙皆不过是肉体凡胎,抵挡不了呼啸而来的命运。
这些,都是因为那颗“糖”么?
进了屋,张九龄在胡塌上坐下,谭昭昭无声蹲坐在苇席上,惨白着脸,手上动作轻柔迅速,解开他的大氅,外袍。
灯光下看得更清楚些,张九龄的深色衣衫上,湿了大片,沾到手上猩红刺目。
张九龄撩起左手衣袖,道:“昭昭,就这点伤,别处都是不小心染上了血迹。”
白皙的手臂上,一道血肉翻飞的伤口尤其清晰,看上去触目惊心。
伤口依旧在汩汩流血,谭昭昭对赶来的眉豆等人吩咐道:“去烧水,拿酒.....酒不行,度数太低,杂质太多,就沸水,蒸煮过的棉布,拿新棉布.....”
张九龄眼神温柔得如春水,不错眼望着语无伦次的谭昭昭,她的话他没能完全听懂,但他此时不想问。
什么话都不想说,他很累,先前不觉着,这时伤处火烧火燎地疼,但他莫名心安。
雪奴在一旁帮不上忙,想到小胖墩,赶紧进屋去将他从箱笼里抱了出来,哄着到偏屋去,亲自陪着他睡了。
不管外面闹得如何,他们都不想管。
大年三十的夜,他们只想守着这方寸的小院,亲人们在一起,寻求哪怕片刻的安宁。
谭昭昭动作轻柔,仔细清洗张九龄的伤口周围,怕伤口中落下了刀剑的铁屑,用放凉的滚水认真冲洗,再取了干净布巾缠绕好。
收拾干净换了衣衫,张九龄靠在软囊上,深邃的眼眶凹陷了几l分,薄唇快与面孔一样白,神色疲惫中添了几l分脆弱。
谭昭昭断了碗热乎乎的糖煮蛋,道:“大郎,先别睡,起来吃一碗再说。”
张九龄睁眼,他累了一场,却没甚胃口,见谭昭昭已经递到了嘴边,先就着她的手吃了口,哑声道:“昭昭,放着我来吧。”
谭昭昭见他坚持,端来食案放在他面前,等着他将碗里的糖煮蛋吃完,递了清水给他漱口:“大郎好生歇着。”
糖水蛋甜滋滋,吃下去五脏六腑都暖意融融,张九龄已经恢复了些精神,挣扎着起身道:“昭昭,我没事了,外面还有些事情,我先与千山去处理。”
谭昭昭赶紧拦着,道:“大郎先歇着,我去。”
张九龄愣了下,谭昭昭眼神坚定,道:“我去,先前我与雪奴,小胖墩,院子里所有人都用了些吃食,肚皮饱了才能做事,大郎放心,我不会逞强。”
眼前的谭昭昭,神色平静,先前见到血时的惊慌早已不见,令张九龄心比先前吃到糖的时候还要甜,温暖。
张九龄有许多话想与她说,不过他先前战了一场,整个人都紧绷着,又受了伤,此时放松下来,就格外累。
重新躺回去,谭昭昭仔细查看了他左臂的包裹,见没有血浸出来,方略微放了心,端走食案,合上门出了屋。
室内灯火温暖,谭昭昭并未将灯盏熄灭,留着满室的明亮。
糖水蛋的甜味若隐若现漂浮在空中,香炉里点着青木香,熏笼炭火十足。
窗棂处,一枝寒梅斜倚而过,映在雪白的高丽纸上。
张九龄埋在松软干爽的被褥里,沉沉睡了过去。
廊檐下的灯盏,重新点了起来,将宅院照得一片明亮。
谭昭昭裹紧风帽,立在廊檐下,风吹来些许的湿润扑在脸上,冰凉刺骨。她探出手去,细碎的雪花落在指尖。
下雪了。
雪后,大地白茫茫一片,鲜血杀戮都被掩盖无踪。
谭昭昭静默了片刻,朝外院走去,千山与张大牛忙紧跟了上前。
千山低声回禀道:“先前来了一队乱兵,拿着刀剑前来砸门。大郎见机不对,指挥我们几l人拿来木梯,绕到西侧翻出了院墙,从后面包抄上去,与他们打了起来。”
“他们人数多,我们人少。而且他们是训练有素的兵丁,领头的下令底下的乱兵,冲进屋,里面有无数的金银财宝,还有美丽的娘子.....”
千山说到这里停住了,他偷瞄了眼谭昭昭的神色,见她面无表情,继续说了下去:“大郎的剑术好,连着拦住了好几l人,后来,领头的恼了,下令乱兵都朝着大郎而去。”
“我们皆要冲进去帮忙,却苦无没本事,帮不了什么。大郎左手臂就在那时受了伤。眼见就要挡不住了,这时幸好来了一队兵马,冲上前将那些乱兵围住了,悉数砍杀。大郎上前与领头的将领说了几l句话,奴不敢偷听,不知他们说的什么。很快,将领带着兵离开,大郎担心着九娘,赶紧回了屋。”
谭昭昭缓了缓神,转头问道:“你们可有受伤?”
千山答道:“只受了些皮外伤,伤得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