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云间坐在马车内,自摇摆的马车窗帘望去,外面的景色在飞速后退。 看出他心情沉重,穆澈一摇折扇,笑着道:“那小疯狗对你真是不错,这马车跑的那么快,却一点都不颠簸。” “别再叫他小疯狗。”穆云间从窗前回眸,剔透的眼珠里看不出怒意,声音却是凉的:“他只是过于分明,并非真正疯癫。” “好好好。”穆澈告罪,道:“你若真的对他上心,大可以带他一起私奔,我瞧着,他也并不在乎那劳什子的太子之位。” “然后呢?”穆云间靠在车窗旁,垂眸望着手中的双人木雕,道:“两人从此颠沛流离,逃亡天涯,直到再也跑不动的时候,随便找一个地方埋骨他乡?” “你是害怕日后不够安稳,还是害怕会毁了他的前途?” “我都不怕。”穆云间缓缓地道:“我只怕世态炎凉,十年磋磨之后,再难情比金坚。” 穆澈的手微微顿了顿,眸中隐有深意,轻声道:“原来如此。” 他没想到,穆云间年纪轻轻,居然看事情这般透彻。 “话本里那些荡气回肠,艰难险阻,都是一笔带过,可生活却并非如此。就如我们现在狂奔而逃,巴不得跳过这难熬的两日,到水上也好,被抓住也罢,未来叵测,总想一眼望到底,跳到既定的答案之中,可却也不得不呆在这马车上,听车轱辘一倾一轧……这一段路,是连一寸都跳不过,那时间,也是连一息都躲不掉,就那么一点一滴……我如何能知道,他十年之后如何待我,便是他心性单纯,一如既往,那我呢?” 穆云间摇头,道:“我已经逃了二年,在来关州定居之前,几无一日安宁,我日日都在奔波,每日黄土洗脸,时刻担忧着自己会被认出身份,抓回西京。一个月不能洗澡洗头,全身污垢,瘙痒不堪,路上偶有饥寒交迫,荒野要预防野兽来袭,每到城镇都要谨慎小心,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那是因为我还抱有希望,只要逃出去,到西北,我就能过上安稳的日子,从此君子陶陶,自由自在。” “但若是让我一生都要过这种日子……也许一开始我能苦中作乐,可一年后呢,十年后呢?他有一个当皇帝的爹,若是苦日子过得腻了,便是他爹要面子,也还有一个当皇后的娘……我呢?我拐走太子多年,他若回头,我当如何?” 穆澈摇扇子的手无声停了下来。 他看着穆云间年轻而绝色的脸,那剔透的瞳孔之中,已有难以抑制的水光。 穆云间偏头,轻轻垂首。 他用力攥着手中的木雕,嗓音已经沙哑。 “我为何会在这里……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也曾怀有立身之本,在行业之中有一席之地,我有自己的家,世界各地都有几处房产,有挥霍不完的金钱,有几位好友皆是政商豪客,我若不开心了,只需几个小时,便可去到远离喧嚣的地方,安静地度上几日,我从来不需要担心今晚会不会吃不上饭,能否再见到明日的太阳……” “我从不欠谁,也从不怕谁,从不伤害谁,也从不担心被伤害,我想靠近谁就靠近谁,想远离谁便远离谁……我本无需,如此两难……” 虞昭的到来的确让他恐惧了起来。 她是原书的女主,手段不失狠辣。固然对萧不容恋爱脑,可属于自己的东西从来不会让人。 便是后来萧钦时中心魔盏后,被她发现后宫之中有一女子怀孕,她在极度悲痛之中,也还是强行将那孩子要到了自己身边抚养。 她是无比清醒的女人。 但现在,他却把这书里两位主角都得罪了。 巩紫衣驾马朝前,神色微动。 这二年来,穆云间一直都是乐观积极的,明明看着不谙世事,心性之坚韧却非比常人。 但这会儿他如此长篇大论,明显心情起落极大,隐有崩溃之感。 他有心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讲什么。 只能再次加快速度,尽力带他逃离这凶险之地。 穆澈抚了抚穆云间的肩膀,心中对他口述之地有些疑问,却也未曾开口。 “放心,有我在,定护你平安到嘉兰。” 穆云间也意识到自己情绪不对,他低低嗯了一声,那过分汹涌的无助过去之后,隐隐感到一些尴尬和羞愧。 他真是个胆小鬼。 不过就是虞昭而已,他连当年萧钦时亲自追捕都能逃过,虞昭,又算得了什么。 她总不能比二年前的萧钦时追的还要猛。 穆云间的情绪平静之后,穆澈没有在车厢多留,在疾驰的马车之中打开车门,与巩紫衣坐在了一处。 马车继续前行,穆云间抹干净脸,把手中的木雕放回了箱子里,仔仔细细落了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