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除夕的年节,满城的热闹喜庆,可狄乔却穿得甚是寡淡肃静,一袭荔白色羽缎攒珠偏襟袄子,外罩烟灰色狐皮斗篷,浓密的乌发用一根白玉簪松散固定着,簪头雕琢成一个栩栩如生、热烈绽放的芙蓉花朵的模样,花瓣层次分明、圆润饱满,整支簪子细腻温润,白净无暇,在如华的月色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晕和色泽。
她单手提着裙摆,缓缓拾阶而上,直到踏上最后一个台阶,才惊觉这桥上竟还有一个人……
一个男子。
狄乔才看了一眼,便再移不开目光。
月色如水般倾泻在他身上,或许是远处主街太过热闹喧嚣,更显得桥头的孤寂静谧,连带着站在桥上的人,都带着些萧瑟之感。
男子身披深色的狐裘大氅,肩膀宽阔,仿佛被岁月打磨过的巨石,承载着沉甸甸的故事和过往。
寒风瑟瑟,石桥凄清,衬得那道无数次入梦的挺拔背影,隐隐散着些孤寂的味道——
他身上的味道,狄乔一辈子都忘不掉。
心跳猛然漏跳一拍,旋即疯狂地乱跳起来,几乎要扯破血管,从温热的胸腔里跃出来,狄乔一瞬不瞬的死盯着那道背影,整个人像是被点穴定住一般,分毫动弹不得。
泪水瞬间夺眶而出,狄乔双唇战栗颤抖着,试了几次终于发出声音:“嘉辰……是你吗?”
罗万海转过头,望着那张魂牵梦萦的美丽容颜,强忍心中的涟漪,笑道:“姑娘可是在唤在下?”
“你……”狄乔紧紧地蹙起眉头,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全然陌生的男子,颤声道:“你,你是谁?”
她绝对不相信,自己会认错人!
便是人山人海中,她也能一眼就认出深爱之人,更别说这般近在咫尺。
即便两人已四年未见,但是每每午夜梦回间,都是两人再次相逢之时,斜飞的英挺剑眉,蕴藏着锐利锋芒的黑眸,棱角分明的轮廓……便是光看一只手都能将他认出来,更遑论这道背影!
狄乔向前一步,布满泪痕的容颜上带着巨大的疑惑和坚定。
罗万海双手作揖,行礼道:“在下姓罗。”
“罗?”
狄乔愕然地重复着,喃喃道:“不可能……你不可能姓罗的……”
一阵寒风吹过,罗万海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忙伸手拢紧身上的大氅,笑道:“想来姑娘是认错人了?罗某初临盛京,还不习惯这等隆冬的天气,并不耐寒,让姑娘见笑了。”
狄乔望着他收紧衣物的动作,再看脖颈皮肤上,因寒风逼出的鸡皮疙瘩,喃喃道:“你……很怕冷吗?”
罗万海轻笑一声:“不瞒姑娘,在下确实并非耐寒之人。”
“你果然不是他……”
狄乔慌乱的抹了一把眼泪,眸中却再次极快的盈满泪滴,“他……从不怕冷的,就算是天寒地冻的隆冬时节,他身上也总是火热的,他……他……他还曾说……”
当希望尽数破灭,长久以来压抑在深处的委屈喷涌而出,她再也抑制不住心脏剧烈的绞痛,整个人蹲在地上,捂着胸口嚎啕大哭。
他曾经说过,只要有他在,就永远不会冷着她。
海誓山盟,言犹在耳,而人却已离地三尺,独留她一人在这尘世中,如何度过无数孤寂之夜。
罗万海眼眶一阵阵的发烫,隐在大氅下的手紧紧攥成拳,几乎就要忍不住上前拥抱住她,却又轻轻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狠狠逼着自己假装无动于衷。
无法上前,不能上前。
无法安慰,不能安慰。
与她的一切,他都没忘,什么都没忘,怎么可能会忘?但有些事只适合收藏,却不适合说,不适合想,但又绝对忘不掉……
四年前,他已惹得她心碎一场。
如今一切还未尘埃落定,也许又是一条无归的险途,他又如何能冒险,再让她神伤一回?!
罗沫儿清脆欢快的嗓音,突然自桥下响起:“哈!总算找着你啦,我发现一处你爱吃的,快来尝尝呀!”
闻言,桥上两人俱是一震,只是一个如释重负,另一个柔肠寸断——
罗万海缓缓地松了一口气,他一向对她的眼泪毫无招架之力,若是再继续听着她的哭声,自己说不定就会控制不住满腔爱意,和盘托出一切。
狄乔却万念俱灰,眼前这人,真的不是他,他从不会允许,身边有任何一个除她以外的女人,更不会轻易让人知道自己的喜好。
她扶着冰冷的石桥栏杆,缓缓起身,道:“是我认错了人……让您见笑了。”
罗万海微微颔首,道:“无妨,除夕夜晚人声鼎沸,或是在下听错了音,也说不定。告辞。”
寒风拂过面颊,布满泪痕的脸颊上,泛着阵阵的冷冽之感,狄乔独自立于桥头之上,伸手抚摸着那枚冰凉的铜锁,苍白的唇瓣轻启,声音微凉:“今年,也祝你新年快乐。”
一滴泪顺着锁体缓缓流下,沁润了印刻在锁体底下的诗文——
相守澹忘归,嘉辰与乔挽。
月色隐没,旭日东升,这个众人各有际遇的除夕之夜,终于缓缓画上了句号。
当阳光洒遍大地,一则消息飞快地传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