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融将十两银子的银票送到杨怀绳手里,还说:“这是卫先生开恩给你的,要不然你给我写一万封信都没用!”
“是……我也谢谢您,麻烦您也替我谢谢卫先生吧。”
“当然。”
杨怀绳接过那张票子,在手上攥了半天,眼睛发光,如同即将渴死的人突然捧得一滴甘露一样。
他就如此出了书馆的门,转到大街上了。
可卫怀仍旧念念不忘,他有时在国子监里问他的学生:“你们可知道杨怀绳是谁?”
唯有一个学生回答:“学生当然知道,这是个南京城内出名的穷鬼,据说是徐州过来的,背了一屁股债,在淮清桥那边卖字。”
“原来如此……”
他寻了一个天好的日子,向知府告了假,带了几个奴才,去淮清桥处找人。
那淮清桥上人来人往,路旁几近摆了整排摊子,乱杂杂的人群都挤在铺面周围,有的生意火热,里三层外三层的满是人;就算这样,还有不少硬是往里钻的客人。
待走到桥尾,看遍了不少摊子,但仍不见卖字的那位杨怀绳。
卫怀举目四顾,忽注视起一家冷清的铺面,一个满脸胡子的汉子蹲在那,正在招呼客人,可因人太多,他的喊声不能听见。
卫怀拄着那把藤拐,不出声响地挪步过去,低头瞧了眼他卖的字,“好字。”
汉子将身子移过来,脸朝着他,样貌和沈融所说的真差不多。
“您可要买我这几幅字?”
“当然是。”他弯腰将其中一幅拿起,啧啧称叹。
“您觉得怎样?”他用迫切的目光死死盯着卫怀。
“我买了。需用多少钱啊?”
“一两银子。”说罢,他看见卫怀严肃地摇摇头,便紧张起来,不免打了个寒颤。“您……”
“价太低了。”
“什么?”他简直不相信这位客人竟说出如此惊人的话来。还有人嫌付的钱太少!他暗自道。
“我说得很明白。这幅字应出大价钱,”卫怀一瞧后面的奴才,“拿钱,十两银子。”
那人真被唬住了。他赶忙从里面走出来,上前一扑,便要跪倒在地,卫怀赶忙抓住他。
“善人哪!善人!敢问大人的名姓?小人必以死报答!”他说罢,眼泪汪汪地就想磕头。
卫怀急按住他,“不用磕头,在下消受不起!”他见那人抬起头来,便慢慢回答道:
“我叫卫怀。”
“卫先生?”
他怔了会儿,端详了他的脸,才兴奋地抓着他的胳膊:“卫先生哪!您又送了我十两银子,在下真不知……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何谈这些,快起来吧。”
“我不敢起呀,卫祭酒!”他仍不放下卫怀的衣袖,“小人与祭酒素未谋面,可您却无缘无故给了在下二十两……”
“我只是看仲方兄的文采卓然不凡,不想教南京失此人才而已。”卫怀一把拽着他站起,“听说仲方还欠了别人的债?”
“卫祭酒……”杨怀绳都不好意思跟他讲了。
“不用叫祭酒,这样倒生疏了。只管唤我‘及民’便是。”
“哦,及民公啊,债由我还就行……”
“可不行。我怎忍心看你这般窘迫下去?只要数不逾万,按我如今的俸禄,都能帮你还清!”他拍拍杨怀绳的肩。
“在下……在下还在南京赊欠五十七两银子……”
“这容易!”卫怀转头和那管事奴才说:“你塞给他五十两银子的银票。”
管事奴才的眼睛四下一溜,低声劝道:“这可是您五个月的俸禄……”
卫怀勃然发怒:“你是奴才,不该听我的?又不花你的银子,给就是!”
管事奴才慌忙点头,从口袋里找出一张五十两银票来,又掏出些许碎银子,在戥子上称来,不多不少的七两,都送与杨怀绳。
“你先拿着,有事再来找我。”
卫怀说罢,向他一笑,再一作揖,便自桥上走了。杨怀绳对着他的背影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不过几日,杨怀绳就拿着钱将背的债悉数还清了,浑身自在;他走到淮清桥,撞见认识的,便和他们说道:“这是卫祭酒发了善心啊!”
可卫怀怕杨怀绳无稳定之生计,将来必定还会穷下去,便给知府上了封书,推荐其有大才;知府素信卫怀用人,便毫无迟疑,直接批下来,使杨怀绳谋了个国子监典簿的职。
卫怀虽绝口不提此事,可杨怀绳心中明白,不过是在心底暗暗谢他的恩情罢了。
此后,他常来卫怀府里和他聊天论地,关系便愈见好了,呼唤则称兄道弟,行事遂不拘小节,且二人兴味相投,皆有力图改革之心,言语甚欢。
彼时,杨怀绳已将腮边的胡须刮了,只有下颏留了一小截胡须,面皮亦干净起来,只是穿衣吃喝还如昔日一般节省,平日只吃五谷菜蔬,非重大之日,绝不食鱼肉。
但他对卫怀的态度也随时间悄然变化着,那种如同对神一般的崇敬仰慕之情早消失不再,更多的是一种朋友兄弟之间的关怀。尽管他时而还提起卫怀的知遇之恩,不过说起这事来的语气已与初时迥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