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是知府大人。”
魏冲面朝着跪拜在前的卓家母女两个,慢慢说道。
“我们家因前些年出了变故,土地久无耕种,已近荒芜,近来想着搬离南京,另投别处。所以请官老爷别在这上面花功夫了。”那张老媪说道。
“不可,我这是奉命行事,怎能说不办就不办了?”叶永甲一拍手,“魏冲,你带着人去清丈田亩,我在这等着你们。”
“是!”魏冲回头招呼起众伙计,“咱们快去忙活吧,忙活吧……”
“起来吧。”叶永甲轻声吩咐道。
他一望跪在旁边久久没说话的卓冷屏,见她穿着一身补丁衣服,一站起来,则看见那一双被磨破了的手;再往上看,见她一脸的泥土灰尘,眉毛紧皱着,头发乱披起来,几乎盖住两只眼睛——但那清透的明眸里闪着一种光,是怎样也遮挡不住的,是任何光芒都无可比拟的。
叶永甲愣在原地,静静地盯着她的脸。
“大人……”卓冷屏轻轻地说了一句,随即害羞地低下头。
叶永甲方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急忙瞥向别处。
“啊……大娘,我看你们家中清苦,借此机会,给你们十两银子,以作家用,如何?”
“这……”她母女俩狐疑地瞧了一眼他。
叶永甲能看穿她们的心思。这是对一个曾经杀人放火、贪污受贿的官员的不信任。他对此早就有了准备,可没想到这种怀疑竟先出现在她——这个自己念念不忘的女子的脸上,让他仓促之间难以应付,内心一阵绞痛。
“你们就收了吧,这也是我的一片好意,别无他图。”叶永甲强忍着内心的苦楚,缓缓地说。
“那……那就谢谢知府大人了……”张老媪回头一看她女儿,“冷屏,你就接了这银子吧。”
卓冷屏走到他面前,扫视了一眼他铁一样的面孔,便觉得这个男人危险至极,浑身上下都散着一股阴冷的气息。加之他那不苟言笑的态度,又给她添了几分厌恶的情绪。尽管他在此时施以援手,但她心里明白,这是个刽子手、杀人犯,是个十恶不赦的小人。
她尽力隐藏起那股鄙夷之色,伸手接了银子。
不得不说她这隐藏的功夫很深。叶永甲细细瞧了她几眼,都没有发觉她的心思,光看见那略有笑意的嘴角和淡淡显露的酒窝,这张脸便久久定格在他的脑海之中。
魏冲等人将土地丈量已毕,记在册上,回头禀了叶永甲,叶永甲便不好再作逗留,同卓家人作了别。他翻身骑上马,最后又笑着乜了眼卓冷屏,便放鞭策马,朝城内奔驰而去。
“大人您可是想迎娶那姑娘?”魏冲笑问。
他一听,回想起那张笑靥如花的脸庞,顿时开颜笑道:“那是自然。”
“可她还有几个月的守孝之期……”
“不差这几天,我等得。”他立刻勒住马辔,斩钉截铁地说。
……
“郡王。”魏冲推开祠堂门,朝跪拜在祖宗神牌前双手合十的万和顺轻声说道。
“你监视了叶永甲那么久,就没看出他对我有何想法?这可是个危险人物呀……”万和顺望着神牌恭敬地一叩首。
“我觉得您多心了。此人虽斗死了卢德光,然而如今已像是一副空壳,整日琢磨着女人的事儿,注定不会有出息了。”
“不然。他若真得了那女子,恐怕那雄心就再也收拾不住了。到时候,我这个做郡王的也要怕他三分啊……”
“依我看,那卓冷屏是绝不会答应的。他对一切都心灰意冷了,如若再失了心属之人,就真的一蹶不振了。”
“我看未必。千万不能对他掉以轻心……”他拈来两枝香,插在鼎上,“毕竟有卢德光的前车之鉴啊……”
“那按王爷的意思,当是如何?”
“应找个法子试探他,看他到底有没有想图谋本官的意思。”
“您是说……”
“设个圈套。叫陆家人来陪咱们演出戏,然后我们再翻脸不认人,借机卸磨杀了陆家这头驴。”万和顺阴森地笑着。
“可这驴宝贵得很哇。恐怕此举会招致地方豪族的一些……非议。”
万和顺摇摇头,看着面前的缕缕轻烟:“我万和顺的基业又不仰仗什么世族撑腰,若真收拾了陆家,他们只会转而加怒于卫怀、叶永甲二人,而我则完全不用怕他们把当年杀司业之事抖落出来了,可谓坐收渔翁之利也。”
“郡王的手段真是高明……”魏冲赞叹道。
“陆老先生!”魏冲在陆谅的指引下走进卧房,看见那陆松脸上的皮肤已经松弛,眼袋垂将下来,面颊上还长了一颗肉瘤,嘴唇已经接近紫灰色了。
“您是万王爷的手下吧?”陆松驼着背,一字一顿地问道。
“是啊,在下没见过您几次面,不过是听说您起死回生,空闻大名,空闻大名啊!”魏冲热情地说道。
“哈哈,那怎么也犯不上‘起死回生’四字啊。当时我病危在床,忽然精神又好转了,人都以为这是回光返照,谁成想这一下子好,叫我几年来都安然无恙地度过了!”陆松豪爽地笑起来,不过魏冲一见陆谅的神色,便知这老人家有吹牛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