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贵客何曾受过戏子的侮辱,各个火冒三丈,登时都站了起来,将蔡贤卿团团围住,面红耳赤地,指着他鼻子说道:“你个下九流中的贱人,竟敢如此狂妄!老爷们虽无通天的本事,也轮不到一个戏子吆五喝六!你再多嘴,就别怪我们打狗不看主人!”
蔡贤卿一挥袖子,把竹扇拍到桌上,冷笑道:“蔡爷平生只认道理,不认尊卑。汝辈以为自己得了几分权势,便要高傲起来了,殊不知将为清流所鄙,已沦为官中之下九流矣。于此观之,最该受贱人之诮者,并非蔡某,而是诸公!”
众人听罢,几欲一拥而上,来打贤卿;正当厅上混乱之际,忽听门外一声喝斥:“诸位安静!”
有人刚扯住蔡贤卿的衣领子,见是良侯来了,便慌忙松开手,向门口笑着鞠躬。
“哎呀,良侯,我们等您多时了。”
蔡贤卿掸了掸衣服,顺着声音望去,看见一位穿着绛红色丝绸单衣的年轻人,腰间扎着玉带、系着宝剑,蓄着一绺胡须,打扮与前时迥然不同了。
“大家都是我过某府上之客,理应以朋友相待,有何事不能慢慢言说?看在我的面上,莫要伤了和气。”
“是,是我们无礼了。”
“这事就算了罢。”湘人叹道,“在下已设好了宴席,请各位先随我前去,同吃几杯酒,共庆这迁居之喜。”
众人一齐笑道:“敢不奉陪,敢不奉陪!”
蔡贤卿向那群人翻了个白眼,暗想:‘看他们这阿谀奉承的样子,似乎忘了湘人商人的身份了……我早日脱了这贱籍,岂不是与他一般气派!’
“蔡老,走吧。”
贤卿猛然抬头,见湘人已然到了他面前,弯下腰说。
“哦,好。”贤卿把那扇子收了。
湘人径直进了一间书房,里面灯火辉煌,已摆开一桌宴席,荤素俱备,唯独酒没有上齐。湘人困惑,便命身边奴才招呼客人先坐,自己跑去里屋,欲问情况。
方才掀开帘子,却见一个穿土布短衣的老人,叉着手,畏畏缩缩地蹲在角落。
湘人并不认得,急忙喝问:“你是干什么的!”
那人见湘人来了,眼里顿时流出泪来,扑通跪下:“老爷!小的乃是扬州过府的奴才,姓许,因府上拮据,小的便被赶了出去,至今日日不保衣食;只想起老爷旧时的恩德,就拖家带口地前来,愿投奔于此。听说您近来请客人,自己又没钱财,便翻了矮墙进来,就为见您一面……望请老爷收我进府,混口饭吃……”
湘人还在听他的哀求,管事奴才忽然推门而入,盯着许老仆骂:“你这个混……”
“下去!”湘人冷眼一瞥,“酒都没上齐,让客人们干等吗!”
“这不是为了追贼……”
“追什么贼?”湘人作了怒,“这是我家的仆人!”
他便转身扶起许老仆:“您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当时先兄治丧,我清点名册时记得有一位许姓,怕也跟了我过家不少年。既然如此,就让您在此作个杂活吧。”
湘人又吩咐管事:“宴后,给许老仆拿十两银子。”
许老仆听了,不禁掩面痛哭,重重磕了几个头:“谢老爷!谢老爷!”
“家中也交文掌柜看顾了,怎会拮据?”过湘人颇为纳闷,“管事,你另找人去扬州送二十两银子,告诉他们,我如今封了侯,光宗耀祖,过几年衣锦还乡。最好教文忠听听,看他后不后悔。”
片刻,酒被管事拎了上来,湘人坐在主位,举起斟满的酒碗,向众人敬去,客人们无不欢呼叫好,皆饮满盏下肚,然后轮番给湘人作贺,大抵言其功高盖世、建下奇功,后者边听边吃,心中好不痛快。
酒过数巡,湘人脸色微醺,看着满座欢声笑语的宾朋,又想起兄长的凄然离世,竟翻起千情万绪,不由得伤感起来。
他实在忍耐不住,推辞说要小解,到了里屋,便倚着墙嚎啕大哭。湘人心愧于自己已发达显耀,却不能让大哥享享这迟来的富贵,甚至连尸骨都远远地搁在扬州,无法得一个体面的安葬。
“兄长呀……”湘人慢慢止住了哭声,紧抓着衣襟,“为弟完成了您的遗愿,只是……只是,兄长怎么就没福消受……”说到此处,又哽咽了。
蔡贤卿见湘人许久不回,料是出了变故,遂趁众人未曾发觉之时,只身钻过屏风后,走到里屋的过道,便将湘人的话都听进耳朵了。
贤卿寻思:‘他既不提帮我的事儿,必是不记我的恩;可我若把他兄长再安顿好了,公情私情俱备,就不容他推开了。’窃喜着,就走近了湘人。
“思兴,思兴。”他变了一脸悲痛的模样,轻轻唤之。
“蔡……蔡老?”湘人转过头,抹了泪痕,“您怎么在这儿?”
“我适才望你不出,便来看看,谁知……”他仰天嗟叹。
湘人看他知道了七八分,只好将心里话拿出来说了:“我这个做弟弟的,不能为先兄办点事,实在羞愧。”
“不必。”蔡贤卿摆摆手,“我看可以修个衣冠冢。”
“我这里倒有几件先兄遗物,因不忍看到,所以不曾拿出……”
“好,以此来葬,便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