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都喝好吃好啊!”
史政休穿过来来往往的人群,笑看着围聚在一张张桌子前的同僚们,向他们一一作揖敬酒,并高喊着:“待片时天黑,老夫就去看星象,到时候当同诸位一起去给皇上贺喜!”话音方落,便引得一阵雷动般的叫好声。
他一杯一杯地下肚,转眼已敬到了宿宗善这里,便亲自给他斟上了酒,捧与他喝。后者却不着急接去,反而笑问道:“今日能摆出这么大阵仗来,想必是没有公务?”
史政休知道他所说的‘公务’是什么,随之微微一笑:“我这司天监里,还能有什么公事?您说笑了。”
宿宗善本想试探性地问一问工部那件事的进展,谁知他竟含糊其辞,也不好揣度其出于何心。正在迟疑之间,忽听门口处有人轻唤着史监正,不及他再度相问,后者便饮干了酒,向他作了别,匆匆地走将出去。
天气寒凉,史政休方才喝了酒,一出来便打了好几个哆嗦。他于是整整衣服,跟着那人走下台阶,用沉重的表情望着他:“现今天气如何?”
那个灵台郎犹犹豫豫地回答道:“万里无云,星象明白可见。但……下官未见有什么吉象,是您搞错了,还是……”
“本官还能愚弄百官不成?”史政休叹口长气,慢慢低下头来,“你还是学艺不精,莫要妄言。”
灵台郎见长官的反应有些反常,但又不敢再说别话,只好退避一旁,任着他大步跨入了司天台。
矗立在史政休面前的,是一座石砌的高台,蜿蜿蜒蜒的石灰色台阶从最顶端延伸而来,径直来到自己的脚下,极有泰山压顶的磅礴气势。他看着它已经三十多年了,可这一次来到司天台前,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窒息之感。他的脸上虽然不挂着任何神情,但心里早已慌乱如麻,耳朵里嗡嗡直响,双眼也迷乱欲昏。他自想,已经是这把岁数的人了,万一在此事上失败,只会比被弹劾免官的下场更惨。但一转念,若是继续忍气吞声,继续给宿宗善干着无耻的勾当,恐怕迟早要被他出卖,那时候就真的有口难言、万劫不复了。
想到此处,他停住脚步,突然回头望去,官署里鲜亮的灯火已然尽收眼底,竟走了一半的路了。因此他再不回头,把两只脚实实地踩在石板上,步伐愈加坚定。
灵台郎在台下等了许久,才盼得史政休走了下来,看着他气定神闲,递了一个封好的纸条过来,煞有其事地道:“今日之天象实乃至吉,千古未闻之奇事!可将占卜结果宣读与柳相以及诸位大臣,我之后到。”灵台郎不以为疑,随手接过了纸条,就飞奔进了官署内,挑开水晶帘子,急着来给众人贺喜。
“恭喜柳相!恭喜参政!”灵台郎笑呵呵地,接二连三地作揖行礼,“国家有福,让上天降下了大吉之兆!”
柳镇年对这些事情满不在乎,只是听着众人齐声赞颂毕了,就冷冷地说道:“那你念来。”
灵台郎兴致勃勃地打开纸条,从头开始读道:“臣史政休占曰:月、月……”他这时仿佛看到了什么,顿时瞪大了眼睛,全身发着抖,舌头都捋不直了。
一旁的钮远近来本就心情不畅,只顾在那里闷头夹菜、吃饭,连话都未说上一句;如今见他言语间支支吾吾,心里更加烦躁,便一手放了筷子,嗔怪道:“说呀!怎么停了?继续说下去!”
灵台郎汗如雨下,连番应了几声,却仍不读;看着柳镇年将有了怒色,才紧张得他快速地念了下去:“月、月蚀荧惑,宫中当有臣子作乱,非贼即盗,乃至凶之象。”
众人的面色都煞白了。他们的笑容还停留在脸上,只是变得无比僵硬;眼睛依旧定定地望着灵台郎,只是变得恍惚,如魂出了窍。大家都不敢发出一声,连头都不敢扭过去,活像一群不动的雕塑,让哄闹的氛围一下子坠入冰点,大厅里鸦雀无声。
桂辅似乎想要化解眼前的尴尬,便朝着柳镇年笑了笑,起身再去夹了片鱼肉,又喝了一盏冷酒,但没人去响应他,唯独自己这里发出砰叮的响声,反而更加发窘了。
‘啪!’
柳镇年忽然把桌子猛力一拍,震掉了一只瓷碗,哐啷几声,在地上摔得粉粹;他站起身来,一双怒眼如同迸出了两团火焰,直勾勾地盯着灵台郎:“你和史监正到底是何居心!明明知道是凶象,却成心欺瞒本官,还敢这样大摆宴席!怎么,是想戏耍本相一番,看着我们出丑吗?你要还想活命,速速把史政休那个老东西带过来,受我讯问!”
灵台郎是新任没多久的,可从未见他发这般大火,吓得连滚带爬地出了大厅,火急火燎地从别处拿了一条麻绳,当即上司天台将手无寸铁的老监正死死捆了,带到柳镇年的前面。
宴席悉数撤去,百官们都躲避进了里屋,只有柳镇年一人坐在厅上,把出鞘的宝剑在桌子上横着,寒光凛凛逼人,离着跪在地上的史政休只有几寸之远——只要轻轻向前推去,这宝剑就能砍下他的脑袋。
“史政休!”柳镇年握紧了拳头,大吼着,“你到底什么意思!‘宫中乱臣’是指我?是想要本官死吗!”
史政休一看那剑的刃口便害怕,闭上眼睛答道:“若是想与您为敌,何必宴请过来,作此无用之功?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