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肇见蓝渊身穿便服,端然而坐,竟一时愣在原地,压低了声问:“您……是出狱了?”
“还没有,但是快了,”蓝渊笑着整了整衣服,“等到你也换上这副行头,我就得以安心出去了。”
“您这话……什么意思?”存肇近前两步,期待地问。
“我因向叶兵部交代了几句话,他便大喜过望,要择日让我出狱。但我不愿抛弃存公,特意进言相劝,说你亦有顺服之心,叶大人便松了口,准你一同出狱。不过呢……你得先立一件功劳。”
存肇日夜都盼望着重见天日,如今被蓝渊这样一说,泪水不禁夺眶而出,跪下言道:“多谢蓝侍读出手搭救,存肇万死难报!只不知当立何功?”
“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理应相互扶持,莫行大礼!”蓝渊连忙将他扶起,随后说道:“这功劳其实很容易立,只要供认不讳即可。”
存肇无奈地一摊手:“该认的我都认了,还能供出些什么?”
“你忘了?你和一个叫常佑的道士的事。”
存肇坚定地摇摇头:“此人我根本不认识!”
蓝渊抿嘴微笑,从袖筒里拿出那张盖了印的纸条,放在面前的桌子上,用手指轻轻敲动:“唉,都这时候了,还强撑作甚?这个人我都记得清楚,何况你和太子走得更近。”
存肇盯着那纸条,眼前一亮,立刻改了口风:“我……有一点印象。”
“那他在道观里私造虎牌,你可知晓?”
存肇略发犹疑,说道:“他在自家道观做事,我怎能知?”
“既如此,安排你去见一见常真人吧,跟他叙叙旧,套出他的话来。这个人嘴巴严得很,对虎牌一事缄口不言,大刑伺候也不管用。有劳你前去建这个奇功了。”
存肇原本还提防着蓝渊,怕他是想诱使自己背上黑锅;等听到这番话,又感觉事不关己,方才松了口气,点头应答。
蓝渊回到班房,把他们之间的对话悉数禀报给了崔乙,并进言道:“存肇不愧是当了多年的司禁,出言极为谨慎,还不肯和盘托出。如今当将虎牌暂交给常佑,叫他等到存肇来时,进献于他;那时,大人就可派人暗中窥视,看他作何举动、有何言语。您放心,他在常佑面前,一定会疏于戒备,从而失言。”
崔乙仍深信不疑,便遵照蓝渊的计划,匆匆取虎牌去了。然而蓝渊隐瞒了一件事:他的心中尚有另一个计划,在这个计划里,此时正是最紧要的关头。他自然不能闲着,于是大喊大叫起来,要写供词。
狱吏们巴不得多问出点名堂,好向上司邀功,便喜滋滋地拿了纸笔,唤他来写。蓝渊不多说一句话,提笔写了四行文字:
‘往告大理寺渊已招供于叶公处处俱实来拿案卷’
写罢,在每行的第一字旁边都点了个圆圈,交与狱吏道:“把它交给过湘人,以示我归顺了叶大人,已和他们陈党一刀两断了!”
狱吏们大多是叶永甲的心腹,见他已有投靠之意,怕他此后再悔,便急不可耐地派人送到湘人跟前。
湘人打开文书一看,把拳头都攥紧了,正要大发雷霆之际,无意间却看见那四点圆圈,心中生疑,把那四个字横着一读:“往渊处来……”陡时大惊失色,起身喊心腹道:
“快!快去刑部衙门窥视一番!必有成果!”
更夫将将敲了二更,就见存肇提着个灯笼,走到常佑跟前。常佑望着光,忙扒住铁栏杆,轻声道:“何人?”
“是我,”存肇放好灯笼,蹲下来说,“好久没见了吧?我们是老友了。”
常佑已得了崔乙的吩咐,便也装作熟识:“对,你是存司禁!你怎么能跑出来?”
存肇笑道:“我委托家人用重金打点了狱卒,因此他把我放了。但我在此不宜久留,没法救你,只是前来拜别。有什么话,尽管和我说。”
“您等着,我要给您一件东西。”
说着,常佑把地上的草席掀开,用手挖开泥土,捧出一枚虎牌:“这是我当年所伪造的虎牌,如果让刑部的人看见,我就真的万劫不复了。请您帮忙拿走吧。”
存肇倒吸一口凉气,他仔细端详,和自己当年那块极其相像,甚至怀疑它是真的了。他暗想道:‘蓝渊可没告诉我有这玩意……我若揣在身上,岂不会受怀疑?不如藏于别处,纵算别人发现了,也牵扯不到我。’
存肇自以为得计,并未拒绝,好生抚慰了常佑一通,便站起身向四处看去,见桌上放着个方形的漆盒,打开一瞧,里面都是狱卒吃剩的饭菜。他灵机一动,将虎牌塞进中间,盖上后,捧着它走出屋外,到了一棵槐树底下,埋入土中。他拍落手中的灰土,吐出口气,径直去见崔乙了。
存肇的举动,不止刑部的人看清楚了,大理寺的人也看清楚了。后者有一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架势,显然更为可怕,他几乎不声不响地回去交了差。湘人将这心腹的禀告转达给了史修慎,生怕他不明白,又添油加醋地说:“恐怕是存肇受叶永甲之命,将虎牌埋在树下。窃牌之人绝不会是被严加看管的常佑。”
史修慎听了,汗毛发竖,但又不得不上奏天子,在殿外等候着虚无缥缈的上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