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川宗矩的出现总让笼岛升起不妙的预感,那预感又缥缈似雾,摸不着实体。她说不上这预感从何而来,但确有片刻教她惴惴不安。
而在她尚未将这没有道理的预感琢磨清楚时,鹿丸已经依照惯例等在她家门口了。倘若再晚出去些,不知道那个家伙又要在心里如何抱怨她麻烦。
笼岛夫人出村任务,独留下笼岛父女在家后,笼岛宅一时有种近乎尴尬的沉默。这种几近凝结的尴尬气氛对于笼岛泉来说并不是什么陌生的存在——无论是在笼岛的上一个童年或是这一个,这种微妙的无话可说总横亘在笼岛父女之间。有如无可动摇的天堑鸿沟。
她穿越和室,径直朝玄关走去的时候,笼岛先生正坐在沙发上读报。细框眼镜架在他高耸的鹰钩鼻上,在头顶冷白灯光下拖曳下边角锐利的暗影。矮脚茶桌上,白瓷杯里盛放的茶水尚在升腾着若隐若现的雾气。水汽也是青蓝色。
细微的响动落入男人耳里,他头也不抬,置若罔闻。目光深陷于一行行一段段铅灰的文字之中,保持着接近苛责的沉默。
笼岛踩上木屐,垂下手臂抚平织物下摆新起的褶皱。缀着猫咪挂坠的钥匙串被她收进小巧的荷包,金属铁片相互撞击发出一阵轻巧的叮当声。小姑娘握住门把,公式化地说:“我出门了。”
她的语气听起来松松散散。就在她的话音落下的同时,笼岛宅的门也被她推开了。
笼岛先生的声音终于从那间宽敞的和室传到玄关,听起来有种生硬的冷,一如他的行事风格。
“注意安全。”他嘱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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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细想来,与这位常年将“真麻烦”的抱怨挂在嘴边的青梅竹马肩并肩走在街上已经是很长时间以前的事。
他大抵也被吉乃夫人塞进一套簇新衣裳里,被迫精心打扮一番,脸上老气横秋的神情从这具身体原本属于“笼岛”的灵魂初识他起就十年如一日,一成不变。
多半又是嘟哝着对此类折腾的无奈被吉乃夫人手握笤帚或锅铲轰出门去。抱怨归抱怨,却总是早早等在青梅家门口,见笼岛露面时即便要照例嘀咕她磨叽,语气却轻飘飘没点儿重量。高束起头发的少年将她让进道路内侧,灯火将他靠近光源的半张脸染得红彤彤,带着暖洋洋的烟火气。
鹿丸百无聊赖的时候,眉目总是松懈地垂着,半截黑眼睛藏进眼皮后面,有时又无意识地略略蹙起眉心。看上去颇有些少年老成。
忍校卒业后,他们又多随班级行动——何况猪鹿蝶三人组早从族谱上不知道哪一代开始就结成固定组合——转眼就好一段时间未曾像这样相处。
笼岛印象中,两人相识应当是她尚未替代这具身体里的自己那时的事。不过究竟是替代还是融合,笼岛也拿不准主意。
他总是用被遮去一半的漆黑瞳仁瞥她,额心中央轻轻挤出一道浅浅的丘壑,嘴角则向下撇了一瞬,又妥协似地弯起吝啬的细小弧度。少年的眼瞳是映着生冷现实的深色,笑起来的神色却仿佛有纵容温存的温度。
鹿丸似乎长高了些,青少年的身体成长期已然初露头角。而印象中这些年应当在身高上突飞猛进的笼岛却未能如期迎来水涨船高的生长,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小姑娘难免用掺着犹疑细芒的眼眸望进爬满水渍的镜子。那些从遥远过去传来的声音有时显得过于渺小,以至于似真似幻。
长年累月滞留在她身上的残秽早在她自混沌中寻回意识时便消失得一干二净,好比在炎炎夏日找寻尚未消融的积雪,又在萧索严冬中追逐反季节的花。
而她如此娇小,这倒是笼岛人生中短暂的体验。——如此娇小。她摊开手掌,有些怔忪地闪过一个侥幸的念头。
或许那个十八年,不过是如今十二岁的笼岛所做的一场旷日已久的噩梦。
又亦非仅是噩梦。
对于笼岛泉而言,无论是真由也、藤原,又或是五条老师、七海先生和夜蛾校长,甚至包括某位快被他们这些年轻术师折磨得英年早秃的辅助监督——他们都并非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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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岛一家是在鹿丸四岁生日之前搬来奈良家附近的宅邸的。与两家的小豆丁不同,笼岛夫妇和奈良夫妇即是同期,又是同事。所以尽管对于笼岛泉和奈良鹿丸来说,那时候才算是初次见面,缘分开头,但对于两家的大人来说,这不过是重逢旧识罢了。
那些记忆对于现在的笼岛而言更像是某种遥远的故事,像自不属于自己的过去那段时日里飘来的虚无缥缈的回音。她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正是她的拿手好戏——冷眼旁观的局外人。所以让她代为转述原先的笼岛对鹿丸有何印象,那未免过于牵强附会。因而这些暂且搁置不谈。
至于鹿丸。
他自父亲鹿久先生那里继承下了出类拔萃的头脑。因而难免显出过早看透红尘、老气横秋的神态,一副对什么都提不起干净的模样——这或许是头脑过于敏锐之人的通病(或许这通病里必然包含他们岌岌可危的毛囊也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