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二字,是琉月出于谨慎的委婉用词。
并不代表她真的认为,棽棽还有活着的可能。
洗髓、炼气、筑基、金丹、大臻。
越是往后,差距便越鸿如天堑。
受金丹境的限制,淮旭无法看到慕承秉身上的一些东西。
但琉月却看得清楚——
慕承秉能以冠玉容貌活到天命之年,自不是什么上天怜悯的奇迹。
而是棽棽以她的心头血为引,用咒术将自己的妖丹和慕承秉的命蛊强行融合到了一起,来给他续命。
此番行径,纵使侥幸没有引来雷殛,却也还是会因失去妖丹而油尽灯枯地死亡。
“阿旭,凡事皆有损耗。”
“若按那颗妖丹被命蛊蚕食的速度推算,慕承秉大约还有二十年可活。”
二十年,对于修士来说极为短暂。
但对于曾为祭司的慕承秉来说,能活到古稀耄耋之年,已是十分长寿。
琉月微微叹了一声,起身推开窗子。
阁楼外的荒松雪景刹时映了进来,冰天雪地的素白将她的身影衬得缥缈清寂,仿佛随风欲飞。
琉月继续道:“棽棽的愿望是让慕承秉好好活下去,而慕承秉的愿望是要找到棽棽。”
“当然,妖族和人一样,也有三魂七魄。”
“哪怕棽棽已经死了,只要能寻回一点残魂碎魄,我也能帮慕承秉与她再见一面。”
“只是……”琉月话锋一转,顿了顿道:“招魂引魄需要祭品,得将慕承秉体内的妖丹取出。”
“没了妖丹供养命蛊,不消半日,他便会死去。”
用余下的生命,换一场短暂到转瞬即逝的重逢。
重逢之后,却仍是无果……
淮旭眼眸微暗,顺着琉月的视线,看见了阁楼外不远处的一棵枯松。
积雪厚重,正沉甸甸地坠在松木的枝干间,几乎快要将其折断。
“是我任性了。”
淮旭走到琉月身边,低声道:“我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就说要帮他……”
琉月侧首,摇了摇头:“阿旭,别这么说自己。”
她眸色认真地看向他,“还有——”
“倘若某天,同样的事发生在我们身上,我不希望你找我。”
“至少,你不能用慕承秉所需要的代价来找我。”
朔风凛冽,吹得人头脑清醒。
淮旭想起琉月与自己签下的那张契纸,垂眸道:“我答应你。”
琉月眨了眨眼,一双桃花眸笑得潋滟粼粼:“阿旭懂我,我很开心。”
从窗到榻的距离不远,琉月是被淮旭抱着回去的。
她乐得偷懒,睡觉前却不忘交代:“慕承秉明日多半还是会来的。帮他须得准备不少东西。”
“到时……就都交给阿旭了?”
“好。”淮旭温声应道。
他知琉月就寝时不喜见光,便捻了个诀。
原本通透明亮的上厅,顷刻间暗若幽夜。
淮旭静静守在榻边,于漆黑中凝望他入睡的月亮。
***
边城的风沙刺骨。
甑生城清贫,街市上便也只有零零散散的几户小贩。
李束牵着缰绳,目不斜视地跟在慕承秉身后,回到城主府。
慕承秉神色淡漠,与昨日出去时相比,并无什么不同。
但李束心里清楚,他们城主的心情,怕是不会太好。
——毕竟所求之事未有结果。
绕过庭廊,一进书房,李束便乖觉地把身上的弦绷紧了。
他眉眼恭敬地行了一礼,禀道:“大人,若是无事,小的便先退下了?”
李束不是多嘴多舌之人。
无需慕承秉提醒,他也会将碧海金霄阁内发生的一切都烂在肚子里绝口不提。
慕承秉目光平静,波澜不兴。
他看了李束一眼,道:“十年前,我见过你的祖父一面。是他替你求了城楼卫的差事。”
一生自恃清高的祖父,会为了他求人?!
李束心中愕然,用力地握了握拳,才将满肚子的疑问憋了回去。
慕承秉看出李束的困惑,淡声解释道:“我有一位同僚,少时受过你祖父的恩惠。”
“他知我要来甑生城,便修书一封,托人转交于你的祖父。”
“你祖父看过信后,似是想通了什么,没几日,便来替你求了城楼卫这一差事。”
李束双亲早逝,是被祖父李骞拉扯养大的。
人界皇朝的核心是镇魔司。
朝中既不尚文也不尚武,没有什么不罚士大夫的旧例。
李骞是因谏言惹恼了帝主而遭贬黜的。
李家被流放到边漠的第三年,李骞的儿媳菀娘有了身孕。
这本是喜事一桩,奈何甑生城气候恶劣,菀娘又是腊月产子,生下李束后,竟是连月子也未出,就得了寒疾病死了。
幼年的李束,时常撞见父亲与祖父争执。
“若你当初肯周旋一二,何至于害得菀娘在这苦地方被磋磨到死?!”
“周旋?李暨!你的四书五经读到哪儿去了?!还有一点文人的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