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树摘下银灰色的头戴式耳机,一语打破了他们的客气寒暄,故意找茬道:“慢死了,路痴。”
“那还真是抱歉呢,少爷。”冉离忧摊手,以棒读回击。
魏佳咏微笑地看着他们俩:常常觉得自己不够幼稚而无法融入。
过了安检,里面是展馆大厅。天窗进来的阳光经由大理石地面反射,照得室内透亮。节假日的客流不同往日,把空旷的一层导览区填了个半满。
那个叫一念之间的画展就在一楼,巨幅海报从二楼落下,入目是极具冲击感的对比色块,红蓝黑白碰撞,大笔晕染开,痕迹粗糙潦草,却又模糊地映射着什么,有如人生的走马灯。
好奇怪的感觉,有一种轮回转世般的宿命感,就好像她此时此刻必须站在这里、站在这个人生的岔路口一样,不管多少岁多少年,哪一生哪一世。
“愣着干什么?”见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仰头看,一旁的贺嘉树顿察觉到异常,驻足侧身提醒。
发呆被迫中止,鲜艳的色彩和耀眼的日光对视觉产生了一定冲击,冉离忧揉了揉有些发酸发涩的眼睛,“没什么……来了。”
贺嘉树轻轻皱了皱眉,低头摸了一下脖子,似乎也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又不知道是为什么。
-
后现代主义艺术,用一句话来概况,就是不知道在干什么。没有明确的主题,没有既定的内容,作品一旦完成,就与作者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如何解读,能不能解读,全看观赏者的个人阅历和素养。
魏佳咏兴许对这场画展期待已久,早已先他们一步进入场内,站在离门口不远处的一幅作品前默默欣赏。
比起外面,展厅内十分安静,能听到的只有鞋底蹭过灰色大理石地面的脚步声,还有来往游客含蓄的私语声。凌厉的墙壁线条把室内精准分割成一块又一块长方体,墙面被漆成全白,只为烘托正中的一幅幅作品。作品与作品之间隔着很长一段留白,像是为彼此的丰富宇宙留下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
头顶的白炽灯投向地面,干净平滑的大理石砖反射出表世界的朦胧倒影,脚底下踩着的像是被冰封的另一个里世界。
“……这幅画,有点意思。”
魏佳咏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一旁的贺嘉树,扬起下巴,示意他看自己面前这幅。
板正的方形画框展示了一条锈迹斑斑的铁路,碎掉的水泥石块和钢筋铁骨堵死了前路,一根漆黑的十字架自废墟之上巍然屹立。水泥和钢筋用的都是真实材料,鲜活得像是刚从工地上借的,十字架和铁路则是用某种特殊纸质材料和颜料表现。
“虚无主义的核心掺杂着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法,内容也是,一半真实一半虚幻。”
魏佳咏双手交叉,“真实的苦难与虚幻的救赎,充满了绝望气息的后现代艺术。”
“并非全是绝望。”
贺嘉树和他并排站着,指了指十字架周围的部分,“被堵住的路,说明后面还有路,真正的留白在画面之外。黑色十字架不一定是信仰,我倾向于被埋葬的过去,或者说曾经的信仰。”
魏佳咏微微一愣,手扶下巴作沉思状,“……你竟然会这么想。”
“两种表现手法,体现了真实的不确定性。绝望与希望交织,诞生的是痛苦,以及岔路上的挣扎。当然,这只是我的理解。”
“嗯……你的解读很独特,我喜欢。不过,有一点我不太明白……”
在两人聊天的间隙,周围停留了不少人,听着他们冷静的分析,各自露出不同的表情,也有人主动上前,和他们一起讨论。
冉离忧没有贸然接近,孤身站在人群外围,表情懵懵的。
在说什么啊,这两个人。
完全听不懂,也插不进嘴……
一种少有的异样情绪在她内心滋生着,是无知带来的烦闷,还是被所谓的艺术攥得透不过气?
站在人群背后的她悄悄溜开,移步转向其他区域。
她确实看不懂,但她也不喜欢不懂装懂,所以先走一步,免得被学长拉去提问。
啊啊啊,本来以为就是普通的出来放松一下而已,结果却演变成了这样……早知道就提前做一点功课了,不然也不至于现在灰溜溜地躲开他们,一个人不知所措地走来走去。
绕过又一扇展示墙,冉离忧余光忽然瞥见了角落里的一幅画,脚步一顿。
和别的张牙舞爪的作品不一样,这幅画……莫名给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冥冥中,仿佛有一股力量牵引着她往前走。
随着脚步越来越近,她能清晰地看到画布上凹凸不平的颜料痕迹,嗅到微微有些怪异的味道,但并不刺鼻。
冉离忧聚精会神地盯着画作内容,感受着内心的浮躁被画面一点点扫空,好奇地想:难道这幅画和自己有什么特别的缘分?
直到她低头,瞥见画框右下角贴着的白色小签。
一瞬间,她内心平静多年的某个角落,被暴雨般的冲击撕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