扉紧闭,分外清静。
自除夕从梅宅回到庄府,三绿就待在房中一步不出。
沸油灌喉,锐物刺耳,姜浓于医理上不甚精通,但早年在宫中见多了磋磨人的手段,一看就知,这不是在差事上受的伤。
致人重残却又留人性命,这是惩戒。
银柳带他来时,虽没多说什么,但凭多年了解,姜浓也能断定,如此残忍的惩戒必不是庄和初给他的。
能越过庄和初如此惩戒他近身的人,司中只有一位。
断出这一层,姜浓便未在往深处猜度,只安排了一向就是与他同住的三青在这里昼夜看顾。
又在他们居所外处布了一重暗哨,时时监视。
倒不是防着三绿做出什么为害庄府的事,只是身受酷刑之人伤痛并不尽在体肤之间,还有随着伤痛一并深深烙入骨血中的恐惧,会与那无法愈合的残损牢牢纠缠在一起,折磨一生,直至身死魂消。
被这一眼看不到头的恐惧折磨着,起轻生之念,再寻常不过。
这才是这种惩戒最残忍之处。
但连日盯下,三绿也只有才一回来时带着浑身惧意,姜浓宽抚过,又安排三青来照护后,人便也平静下来。
平静地吃饭睡觉,平静地用药,只是一步不肯出门。
是以庄和初也是到这里来见他的。
姜浓已先来知会过,庄和初进门时,房中只三绿一人,就站在一张摆好了纸笔的桌案前,一见庄和初来,便拿着一张写好字的纸迎上前,惴惴递上。
庄和初接过来看,上面是少年人一贯有些毛躁的字体,这一回一笔一划间却格外认真端正。
——一直待在这里,只见了三青和姜姑姑。听凭大人处置。
这是在让他放心,未再与谢恂的人联络。
自听了姜浓说他回府之后便不再出房门,庄和初就明白他是在做什么,轻轻点头,收下他这份小心翼翼的用心,看着面色如常的少年人,温声轻问。
“还痛吗?”
三绿只见他唇齿微动,面带关切,依稀猜着是问候他的话,却拿不准究竟是什么,一迟疑间,又见庄和初抬手在耳与喉处指了指,才忙摇摇头,返身回到桌案前坐下。
庄和初也跟了过来,看他捉笔写字。
——司公医术高明,无碍性命。
庄和初的目光在三绿视线之外寒了一寒。
只看这一句话也可想而知,谢恂在动手之前,留给他最后关于声音的记忆都是些什么。
任何能唤起这些记忆的人事物,对他而言,都是不亚于当日的酷刑。
桌案上面对面备了两副纸笔,一看就是给问话预备的,庄和初却将两副纸笔往一处凑了凑,搬过一样备在对面的椅子,与三绿挨着坐下来,才提笔写字。
——日落前送你出城。
二人挨得近,庄和初写一字他便能看见一字,没等全写完,三绿已满目无措地朝他望来。
庄和初左手轻拥过他遽然绷紧的肩头,又让他看着,在其后一字字添上。
——不是惩罚。奉命办事,无错。养好身体再回来。
三绿连连摇头,急捉过自己的笔,颤着手写得飞快。
——不走。服侍大人。
庄和初笑笑,又在他肩头轻抚了抚,才接着写。
——送你去蜀州品云观,我长大的地方。尘外清修地,最宜养心,道门医术玄妙,许有良策,让你恢复康健。
写罢抬头,见那少年人定定盯着纸页,似是被这字里行间透出的一线希望动摇了,庄和初趁热打铁,又写上一句。
——饭菜也很好吃。
三绿看得一愣,噗嗤笑出来。
庄和初也笑笑,徐徐再写。
——且去看看,若不喜欢,接你回来。
三绿目光在字迹与写字的人之间徘徊良久,庄和初也不催促,只轻拥着那片已渐渐放松下来的肩头,耐心等他抉择。
好一阵子,才见三绿点点头,重捉起笔,慎重地写下去。
——司公与大人不同路。大人小心。
庄和初目光微微一顿,轻轻点头,“好”。
三绿执着笔又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写。
——大人是真的成亲吗?
庄和初一怔,眉目轻弯,笑着点头。三绿在他身边多年,看得出这一笑里如假包换的欢喜,抿唇笑着,笔锋轻快地在纸面上划过。
——真好,大人要有家了。
庄和初目光落在那个“家”字上,停驻须臾,柔了一柔,贴在三绿渐又毛躁起来的字旁缓缓写。
——养好身体,接你回家。
回家。
有家的人,才谈得上一个回家。
三绿怔然看了片刻,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像唯恐这行字只是自己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