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之路,比想象中还要漫长,赵聿独自一人路过了许多已经一片狼藉,但是隐隐可以察觉到熟悉的地方。他看着那些面目全非的景色,心中无比悲凉。
他还想起了一些往事,从前的自己总是再追逐的过程中,他追在哥哥的身后,一面愤慨,一面请教,无数次的挑衅,又换来无数次的包容。
伴随着火光中一幕幕的往事重现,他才渐渐有所领悟,有所理解,关于哥哥的苦心孤诣。他也才渐渐发现,原来从始至终,自己的阴暗从来都无处遁形,原来从始至终,哥哥都在迁就着他病态又疯狂的心,接受了他的平庸,包容了他的恶习,忍让他的猜忌,嫉妒,仇恨,而他每一个一时兴起,每一个头脑发热,哥哥从来都是奉陪到底。
他真是一个可悲又可笑的人,又懒惰又猖狂,又好高骛远,又自以为是,想要取代的,想要战胜的,却是一个永远都无法被超越的人。
当年,他追在哥哥的身后,他们跑遍了莫干山的每一个地方,那时候他争强好胜,眼里只有那个超凡脱俗背影,也只想将那个超凡脱俗的人拖下云端,或者代替他站到云端,站到所有人都可望而不可即的地方,却忽略了一路的风景。
原来从前一起走过了那么多的地方,山间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都有挨过他们的衣角,就连那叶子上将垂未垂颤抖着的露珠,也封存了那么多的美好。
而现在,大火席卷过的地方,仿佛一切的回忆也都被吞噬了。
赵聿想,这次回去,他不会再忤逆哥哥了,他会试着成为像哥哥一样的人,不冒犯任何一条生灵的性命,会爱惜每一个明媚的天色,皎洁的月亮,还有每一个得来不易的好时光。他会乖乖听话,会很用功,还会很用心,哥哥只要还愿意教他,他就日以继夜的学,日以继夜的练。
如果是这样,那总有一天,他会与哥哥更加靠近吧,哪怕只有一点点,那也算吧?
赵聿跑在路上,天空忽然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斜风细雨,如丝如线。平静了赶路的人们心头的焦躁,也渐渐熄灭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漫天山火。
赵聿目光一亮,他还来得及!
山林的另一边,在烟燎火烤中已经奄奄一息的精灵族们,感觉到雨点砸落在脸颊,便纷纷抬起头来,眼中燃起了一丛比山火更灿烂的颜色,是深深地震撼与不可思议。
他们有救了!
他们不必迁徙了!
他们可以回家了!
他们的莫干山,也迟早会焕发生机的!
族长颤抖着仰起头来,他暇目而去,可见天气荡云巅,微光凌山河,天上的云彩光彩陆离,入目甚是清幽,在这样一个风云变化的日子,在这样一个多事之秋,他已经接连许多日都没见到这样透亮的天色了。
可是!可是……像这样的天色,不该落一场如此及时的雨啊!
听见风声瑟瑟,看见绿野婆娑,他忍不住老泪纵横,深深地哀叹了一声:“山神大人啊!”
我们的……山神大人啊。
精灵们也豁然顿悟了什么,个个泪如雨下,任那轻柔的风啊,吹过漫山遍野,拂过遍体鳞伤。
众人齐声大喊:“山神大人,荦荦五德,眼空人俗,忘身红尘,高风千古!”
“山神大人,荦荦五德,眼空人俗,忘身红尘,高风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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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聿气喘吁吁的爬上了长风谷,恍惚中看见一个背影,大喊道:“哥!”
那个背对着他的人影,只是那么静静地伫立着,对他的去而复返,也不作出任何回响,只有他声嘶力竭的呐喊,在空旷无际的山谷中一声一声的回荡。
高处风大,呼呼地从他身后吹来,催促着他如灌铁铅的步子,跌跌撞撞的,身不由己的往前走,他也渐渐看清了那人到底是谁,赵聿颤抖着嗓音问:“我哥呢?”
林仙仍是背对着他,一言不发,也不回头,面对着浓烟滚滚的草木山水,声音轻到逐风便散:“现在,已经没有你哥哥了。”
赵聿如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呆滞在原地,他问:“这是……什么意思?”
林仙站在长风吹断的山谷边缘,缓缓的抬起了手,仿佛要抓一缕落拓的风,掬一捧破碎的雨,却又眼睁睁看着它丛指尖溜走,就像雁过无痕,就像流水无声,就像她来到莫干山的每一个朝朝暮暮。
她这样枯站了许久许久,望了满眼的寂寂寥寥,直到天光破晓,才渐渐垂下手去,面上无悲也无喜:“少年啊,你不辞而别,他那天就站在我这个位置,在这里看着你的背影,等着你的回头,他等了很久很久,从黑夜到黎明……直到东风化雨,万象太平,你都未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
林仙终于还是叹了一声:“他还是没有等到你啊。”
赵聿不禁泪如泉涌,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哥哥给了他重活一次的机会,让他求索,让他展望,让他修养身心,让他……让他从头来过,因他顽劣不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