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他坠入了漫天星海。
遥不可及的星幕敲击着花辞的心灵,质问着花辞的来路。
他感到害怕,他开始口不择言:“大泱日薄西山朝不保夕,它从根本上烂掉了,官场肮脏污秽,没人能独善其身。那些精明的官员为了保命,没有人干净——”
花辞诡异地停顿了一下,滞涩开口,“干净的人,早就提前出局了。”
花辞想,江浸月应该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白家那时候没参与,但不耽误他们现在不是好人。
他们扶危济困,亦有狼子野心。
花辞忽然产生了一个恶劣的想法,他想多拉些人下水,想用言语诋毁他们,让他们身处同样的污浊。
他最想拖江浸月进来,让她看看,如今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堪。
然后他再用言语包装自己,显得自己无辜又可怜。
在江浸月波澜不惊的目光下,花辞会在泥沼中越陷越深,而她无动于衷。
江浸月最是知道路边的野狗不能随便救,否则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可最后,江浸月还是会伸出手救他。
因为江浸月很心软,花辞向来知道。
然后花辞的诡计会得逞,她会被缠上,只能同他携手并进。
阴暗的想法逐渐成形,临门一脚,花辞却放弃了。
他抬头看到了月亮。
星子是明亮的,湖泊是干净的。
置身于这样的目光下,任何谎言和肮脏都无处遁形。
花辞想起江浸月曾经问了他一个问题,他一时间没能答上来。
他的迟疑落在江浸月眼中变成了不虞,江浸月怕他生气,连忙道:“好啦好啦,不愿意说就算啦。不过花辞,如果我有什么问题冒犯到了你,你直接告诉我,千万不要骗我,好吗?”
思及此,花辞更加害怕,他害怕他的谎言被江浸月戳破后,会带来无可挽回的后果。
他想要全盘托出,却舍不得好不容易等来的重逢,他害怕不能参与往后卸下面具的夜晚。
那时在不归山遇到的采药的年轻人,他是谁家的儿子,谁家的丈夫,谁家的父亲,满怀期望地进山采药,碰上个冷血的问路人。
在花辞履行凭栏问安排给他的职责后,徒劳地感受生命流逝时,他会遗憾没有见到明天的日出吗?会害怕再也见不到挂念的人吗?
花辞慌了神,他害怕被审判,他只能凭借仅存的真诚,换取江浸月的垂怜。
“和颜,我瞒了你一些事情,但现在不是坦白的时候,我能不能……过段时间再告诉你。你可以等等我吗?”
花辞弓着身子,仰头看着挺直脊背的江浸月,以一个祈求者的姿态。
江浸月面无表情地审视着花辞,目光一寸寸滑过他的脸颊。
直到花辞的眼球无意识颤抖,像一只即将发出哀鸣的幼犬。
花辞心如擂鼓,他几乎绝望。
他把栓着自己的绳索放到了江浸月手边,他不敢想象,如果她不收,他该怎么办。
江浸月露出一个灿烂的笑,眉眼弯弯,就好像他们的剑拔弩张只是幻觉。
“当然,我很相信你。”
花辞如蒙大赦。
江浸月起身,俯视送上门来的忠犬,像一个包容的主人,“就算你不说也没关系。晚安。”
江浸月进了屋,在黑暗中站了许久没有动作。
她隐约感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失控。
她想抓住一些东西,于是慌乱拉开门,花辞扔在院中,在她出现的瞬间和她对上视线。
那一刻,江浸月感到无比安心。
可这安心来得不是时候,它不应该在此时此刻张扬自己的存在。
相思乖巧地从花辞怀里探出头,自从得到江浸月的准许后,他每天晚上都要和花辞玩上一段时间。
江浸月少见地出尔反尔,叫相思回来。
花辞松开力道,可相思歪了歪头,不明白主人的语气为何如此冷硬。
江浸月喉咙发紧,她又重复一遍,“相思,今天不许去玩,回来睡觉。”
相思轻轻咬了咬花辞手指,跑到江浸月身旁,不等他顺着腿往上爬,江浸月弯下腰把他搂住,搂得很紧,还隐隐发抖。
江浸月清楚自己今晚需要陪伴,一只相思远远不够。
可她不能留住更多人。
冬天快到了,她想回家。
思念席卷而来,冲散江浸月的理智,她想抓住近在眼前的浮木。
“花辞,过两天得空,你能陪我去旧宅看看吗?”
她的语速很快,企图缩短脆弱流露的时长。
花辞似乎并不为她的邀约感到快乐,可在江浸月面前,花辞向来不会拒绝她的要求。
“好。”花辞迟疑片刻,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江浸月为期不远的动荡,“但是要尽快。”
“大泱很快……就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