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月皎洁的深夜,一位腰间别着一把竹箫的白衣男子离开,旁若无人地行走在尹府门外的街道。
在有关他曾经照顾过的姑娘的一切消失在视线之前,他绝不容许自己回头。
而后,他会走进长街中央,静静漂浮在半空中的华丽楼台。
楼宇感受到有人进入的瞬间,无数道光芒向四周扩散,光芒融进月色。
月色照耀之下,连庭院的一草一木都会忘记,曾有一位白衣男子,短暂地照顾过一个在小满时节相遇,并陪他走过三重山水的孩子。
祈愿楼的力量不容置喙,它会清除修改所有关于他、关于江浸月的记忆。
所以汀厝很是有自信,能不让任何人疑心自己的身份,在未来江浸月身有不适时帮助舒缓。
当然,如果未来不再需要他,那也很好。
既来之,则安之。
汀厝不知道为何会被祈愿楼选中,但他还是兢兢业业地确保祈愿楼千百年有条不紊的运行。
虽然有时,这些特权让他恼怒,但能够将时间置身在外,终究会让汀厝觉得自己有些许不同。
以至于百来年过去,汀厝不再宁可经历濒临死亡的苦痛,也要和祈愿楼做无声对抗。
他选择接受特权背后需要承担的责任。
就像一只小猫小狗一样,他要做到的,是供主人开心。
————
汀厝知道,自己能够在无数次死亡后重来,也相信自己的医术,能配置出江浸月所中蛇毒的解药。
所以他利用这些特权,走进让他想想都头皮发麻的已巳蛇谷。
已巳蛇谷汇聚世间所有蛇类。
三步一小蛇,五步一大蛇。
种类繁多堪比天上星斗。
回想着捕蛇经验,汀厝咬牙捉住一条花斑蛇,在它挣扎中送上左臂。
蛇牙贯穿皮肤,在皮肉里注入毒液。
甩掉蛇,汀厝喘息地坐在一棵老树遒劲的根系上,细细感受毒液经血液流入四肢百骸。
中毒反应和江妩的不同。
不是这种蛇。
汀厝在脑海中记下它的形貌特征,给它取了个名字,并在旁边画上代表排除的记号。
四肢麻木,僵硬不能动。
蛇群似乎好奇这颗新来的木桩子,蜿蜒缠绕在他身上。
汀厝感受着让他恐惧的摩挲,却无可奈何。
平静地等待生命流逝。
再次醒来不是在木舟,而是在原地。
汀厝眼疾手快地抓住缠绕在脖子上的黑蛇,递上手腕。
不是它……
不是它……
也不是它……
……
周而复始。
却一无所获。
是不是思路出了问题?
汀厝在焦急中竭力保持冷静。
视线中,两条不同种类的蛇在交缠打斗。
较为粗壮的青蛇咬向红蛇脖颈。
红蛇抽搐着反击。
汀厝眼睛一亮。
在红蛇即将失去活力时,伸出千疮百孔的手腕。
————
身体似乎变成了水流,起起伏伏,又好像置身在云上,软绵无力。
汀厝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清晰地知道自己沉睡将醒,但又觉得大脑混沌茫然。
上一次这么迷茫疲惫地醒来,似乎还是在八百年前。
汀厝睁开眼,心就猛地一沉。
除去祈愿楼大发慈悲地让他在已巳蛇谷原地死而复生外,他无数次都是在木舟里睁眼,所以他睁开眼的一瞬就判断出,祈愿楼似乎出了差错。
既不是在亡故之地,也不是木舟。
所以这是哪儿?
汀厝能听到自己鼓动的心跳,视线扫过一圈。
环境昏暗,好似遮了一层黑纱,但汀厝很快认出了这是何地。
这里是祈愿楼第四层。
事出反常必有妖,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得到答案,汀厝还是渐渐冷静下来,沉声问道:“怎么把我送到这儿了?”
几百年间,他还是不能明白祈愿楼的意图。
起身整理好衣襟,走到玄铁门前。
今日玄铁门上的浮银勾勒出一座远山,远山顶上有一轮明月。
汀厝好好欣赏了一些细节,总觉得这幅银雕山月图在月色照耀下虽然闪亮,但却莫名让人伤怀。
汀厝甩甩头,不对这变来变去的画作有多余感想。
手放在门中央,闭眼想好目的地,轻轻一推,厚重的玄铁门缓缓打开,汀厝顿时睁大了双眼。
汀厝惊恐转身,又看向门外。
若说一醒来就隐隐有的不安,像是陶罐中只有一层底的水,那么此时的不安,就像是满水的缸被砸了一个大口。
“这是怎么回事!?”
汀厝不自觉提高音量,仔细听声音还有一些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