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众人赶到的时候,徐知栀便已观察清楚,陆淮书所率领的,是禁军。
禁军受陈遥统帅,陈遥是淮南王世子的人,淮南王世子如今和徐家还是盟友,故而,徐知栀想在禁军层层围困中杀出生天其实易如反掌。
那府兵头领信徐知栀有几分非通常人的魄力,自然也愿意听她发号施令。
如今这三千府兵均已暴露,与其委曲求全存活不易,倒不如杀出生天,拼一次置之死地而后生。
大家过的都是刀尖舔血的日子,自然不会有人临阵逃脱。
相反,众人一听要杀出去,反倒是士气高涨。
府兵做阵,将徐知栀护在其中,正欲上前,双方剑拔弩张之际,却听未央宫紧闭的宫门被拍的轰轰作响,顷刻间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定国公世子出事后,皇帝当即下令封锁未央宫宫门,内外层层围困,为了阻止出入,用数块十尺之长,约五尺之厚的木板将巍峨宫门死死钉住,非人力不可撼动。
然而此刻,未央宫主殿火光冲天,滚滚浓烟缓缓升天,宫人蜂拥至宫门,将宫门拍的震天响。
模模糊糊还能听见扶摇的声音尤为突出:“走水了,殿下还在主殿,快开门请火师救火,快开门呐……”
林辞楹见状,赶忙支使即将迎战的禁卫军:“还拔刀做什么?快去请火师,余下的人快去把宫门撞开,若是长公主殿下出事了,你们该当何罪?”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那禁卫军便已被林辞楹支使得差不多了。
冲天的火光烧得徐知栀和三千府兵眼眶猩红,但苦于周身桎梏良多,众人也只能看着。
那府兵头领眼中蓄着泪,看向徐知栀:“徐小姐,大抵是殿下为你我脱身而想出的计策。”
陆锦棠向来聪慧无二,智勇双全,此举倒真似她的作风。
三千府兵心领神会,当即便突破重围,一举退至宣武门前。
徐知栀到底是放不下心,宫道拐角处回头,隔着纷纷扰扰的宫人禁卫,便只见林辞楹挽袖而立,神色急切与她对望。
相比之下,陆淮书神色便显得很是风轻云淡,对上她的目光也只是轻轻点头。
徐知栀踏出皇宫时,未央宫的宫门被大力撞开,禁卫火师鱼贯而入,竭力救火,而未央宫主殿早已被烧得只剩枯木。
此刻未央宫的破败与往日辉煌形成鲜明对比,唯独朱红色的宫门与地砖上厮杀留下的斑斑血迹在众人眼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扶摇死里逃生后,死死盯着未央宫主殿,泣不成声。
今日未央宫外传来刀枪之声,殿下反常将她支开,她不过离开半刻,须臾间便起了大火。
主殿的门被死死锁住,长公主是一心求死。
扶摇知晓陆锦棠这些年来活得痛苦,她时时回望往事,与现在困境两相对比之下,难免在落差里沉沦,兴许死了才是新的解脱。
知陆锦棠者莫过于她,她当即便集结宫人,向禁军求助,为徐知栀争取时间。
这也是陆锦棠想干的。
陆锦棠疯魔了。
光阴在她身上雕刻,世事流转幻化成两个她。
一个身着戎装,手持长枪,意气风发打马过,万里长街红袖招。
另一个穿戴红妆,对镜贴花,倚在未央宫贵妃榻上,痴痴地望着那柄被束之高阁的红樱长枪。
火舌舔上床边幔帐时,陆锦棠倏忽间将雀跃的火光看做记忆中那抹炽热鲜艳的身影。
那抹身影遥远模糊触不可及,却又难忘刻骨如跗骨之蛆。
枫落长街如十里红妆时,她在长街舞剑。
雨落青衫如泼墨江南时,她撑伞独行。
记忆里,她或舞剑或独行,漫长的岁月中,她或欢愉或痛苦。
须知少时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在陆锦棠眼中,她是亘古不变的天下第一。
火烧起来时候,陆锦棠丝毫察觉不到置身之处宛若蒸笼,她娇笑着扑向火场,火光燎上她月白色的衣裙,她却浑然不觉。
她痴笑着,一双凤眸暗淡,失了往日的神彩。
她病了,从她与长枪分隔的那一天起。
她的人生只剩下似水流年般的虚无。
直至火光映在她如玉般的面庞上。
她如今是娇弱,憔悴,纤瘦,没有生气。
和从前的她不一样,从前她是坚韧,炽热,带着活力。
往事化作泡影,陆锦棠鬓边的垂髻也燎上火光,她眼角滑落一滴泪。
烟雾缭绕,窗边的水仙也不如往日挺立。
银屏消融,烛影摇晃,陆锦棠被烟火侵染双眸的前一刻,仿佛置身仙界,只消伸手便能触碰到她朝思暮想的梦中身影。
“未央宫的日子难熬,你不要抛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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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锦棠是当朝长公主,身上淌着骠骑将军的血脉,从她出生之日起,她便明了,她是天之娇女。
于是她舞蹈弄枪,学帝王之术,即便这些年来踉跄清冷,无人知晓她的苦楚,她亦甘之如饴。
她不能画地为囚,她要站在权力之巅,她要天下女子都畅游天地。
她的前半生本是一帆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