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京城,徐知栀收拾行囊,踏上离京之道。
京城这一遭走来感慨良多,入宫时京城下了第一场雪,出宫时京城下完最后一场雪。
冬末的雪不如初冬的雪,只是落下片刻便松软消融。
徐知栀昨夜一夜未眠,今日晨时踏出京城地界。
迎面吹来习习杨柳风,世事如浮光掠影缓缓流转。
许是知晓自己此生再不会踏入京城,离别之际,徐知栀竟有些许感怀。
林辞楹还在慈宁宫独居,徐知栀走前未曾与她知会,也不曾留有口信素笺。
还望晏仪郡主不要怨她重利轻别离才是。
说来此刻长公主也应当陈棺灵堂了。
长公主与晏仪对她诸多扶持,走前却未能再见最后一面,徐知栀心中是有愧的。
此次离京,此后远方再不会有故人的消息传来,徐知栀方知,生命中的许多人早已在不觉知时见过此生最后一面。
徐知栀在感受对于逝者阴阳相隔所带来的痛苦时,是迟钝缓慢的。
离别的落寞孤寂不是一场滂沱而至的大雨,而是往后人生随处可见的阴暗潮湿。
人生修行一世,许多事物感受都要靠自己去探索,才知所谓得到失去都不过是人生片刻体验罢了。
正是这些所谓体验,造就了十六岁的徐知栀。
然而这并非十六岁的徐知栀能明了的。
这时的徐知栀在面临故人辞别时,几乎被动地接受事实。
她所走的每一步都是被岁月洪流推举,跌跌撞撞向前。
直至某个午后,熨烫的日光洒在脸庞,须臾间便想到已逝之人已成虚妄。
既是虚妄,便不再与在世之人留有羁绊,魂归天际畅游天地,但余思念仿若夏蚊,专叮驻足之人。
徐知栀此刻思绪紊乱,但见陆淮书最后一面时,那双眼睛刻在她的脑海。
徐知栀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模样。
记忆里的他,或是在未央殿内神色冰冷,或是在拾光院长廊下面色温柔,或是在集贤院内眸色狡黠,抑或是在凌霄楼上酒意醉人,目光盈盈说爱慕她。
那日陆淮书一双眸子盛满痛色,眼尾猩红却满脸卑微祈求她别走。
那双眼睛深深刻在她脑海之中,曾以为他是巍峨的山,是悲壮的海,是凌冽的风。
不曾想山会崩塌,海会呼啸,风亦癫狂。
陆淮书的形象不断崩塌重建,与客栈之中那偏执孤傲之人重合。
前后出入如此之大,莫非陆淮书当着爱她至深,为爱改头换面?
这个想法只是冒头,便被徐知栀连连摇头否定。
爱是建立在责任心之上的两性情谊,是需要相互了解,相互扶持,继而甘愿为对方付出,做出改变。
她从未了解过陆淮书,兴许那个偏执癫狂,患得患失的,才是真正的他。
默默掌控全局,均衡调动各方势力,未达目的不择手段,情爱也不过是他的筹码,是他蒙蔽人心之举罢了。
至亲至信,相辅相成,谓之为爱。
岂是陆淮书此等满腹算计之人可以亵渎的?
他就是不配谈爱。
徐知栀如是想着,脑海中却不自觉浮现他动作轻柔,伸手缓缓擦去她脸上血迹时眼中一闪而过,难以掩盖的心疼。
徐知栀不敢断言自己不爱他,她清楚,那日凌霄楼上陆淮书趁着酒意说出爱慕她,她却是仓皇转头,不敢再看他视线。
若是说她不爱他,是不可能的。
只可惜在这场不着痕迹的暧昧拉扯中,知栀始终是被动的那一方,她既不敢直视内心之中渺茫的爱意便只能当少不识人,所遇非人,二人若是就此别过,尚还能在回忆之中落个体面。
偏偏事不如徐知栀预料。
陆淮书与徐知栀客栈一别后,硬生生熬到天亮。
天际刚刚泛出鱼肚白,徐知栀略微定神,便准备启程。
而陆淮书当即登了金銮殿,留了一封自请治理淮南水患的折子,便匆忙出宫。
与淮南王世子匆匆见了一面,便一路离京南行。
陆淮书从出生后便被灌输事在人为的思想,奈何他一身逆骨,他人却是规训什么,他便越是违抗。
皇帝一杯毒酒留毒去母,顺势削了他母妃母族势力,便是为皇位培育一个最为合适的继承人。
幼年陆淮书被皇帝已最高要求约束,每日被迫晨昏定省,不曾想,再皇帝每日耳提面命之下,四殿下愈发闲散,资质逐渐平庸。
不知他平庸了多少年,皇帝终于认清事实,不再在他身上下注,至此,四殿下便成了京中有名的闲散皇子。
皇权便是一方赌桌,陆淮书下桌了,其余皇子便上桌了。
此后党朋之争逐渐显化,世家林立,势力纠葛,陆淮书不厌其烦。
终于在某一个午后,陆淮书踏入金銮殿。
皇帝老泪纵横,激动得手都在抖,正当他以为陆淮书沉寂已久,准备觉醒时,陆淮书迎光而立,神色恭敬,拱手道:“儿臣想立府出宫。”
皇帝:“……你还未及冠,如何能立府?”
陆淮书面色决绝:“长居宫中,每日晨昏定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