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意识到的时候,一切已经发生了。
天气是不是已经开始冷起来了呢?树叶也在枯黄,路上行人穿着保暖衣物。天空不特别晴朗,头顶上方透着白光,应该快要下雨了。可他没有感觉。坚白——无法被绝大多数人看见的这个幻影,此刻也并无对温度的感知手段。
坚白恍惚中察觉到一件事:兴许在狭小的房间中度过的时间太久,就连四季变换……对他来说也只剩下个模糊的印象。
那房间好像成了一个隔膜,将他与常人所在的这个大世界分离开。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接受这点,“来吧!”——闭眼不看,坦然露出脖子。然而,倘若诚如他所想,自己是个完全舍弃了私欲的高尚的人,那时便不会托金恩送出IM-Machine。那样一来,自己恐怕就不会和阿斯特相遇,那样一来,就不会时隔多年再次频繁看见室外的一切,不会有新的欲望产生。欲望,短时间内无法实现的愿望……常常伴随着烦恼。
“人生无一事可为则嫌长,人生有一事可为则嫌短。”
阿斯特·拉姆斯。坚白望着这名正脚踏如歌的步子往前走的年轻整装师,她的步伐好似不可思议的舞步。
不可思议。与此人的相遇究竟应该算幸运还是不幸?坚白其实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有朋友。胆小之人,就连对人际关系也不抱希望。此前他还一度觉得是自己关注的东西太高了,身边的人不懂;自己完全不需要为他人的庸俗买单——而当阿斯特明确指出他的谬误的时候,他才发觉过去的自己实在是自负得可以。
……不,事情不是这样的。自己说不定早就有所察觉,只是为了自尊不去承认、不去在意。拿高傲将自己筑起来,这也恰恰是胆小之人会做出来的事。只不过,仿佛冥冥之中有所注定的,对坚白指出这点的恰恰正是唯一能和他说上话的、在他看来应当同样和他一样“站在高处”的人。世界是如此不公平,她有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也拥有自己所没有的一切……
还没有到憎恨,只是有轻微的嫉妒,混杂在复杂的感情之中。
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的?追溯起来,很多看上去像是命运的东西,那些巨大的转变,实质仍然是合乎逻辑的,是一步步推倒下去的多米诺骨牌……那就回到一开始有记忆的时候。那时候他的父母也还在一起,名字呢?无关紧要吧,就到这里吧。坚白对那两人并没有多少感情。冷脸,无休止的争吵——他并不觉得“家庭”有什么温暖的。他有个刻薄的童年。在那时拯救他的便是宇宙——将视线投往高处,就可以对生活中糟心的事情视而不见,与现实相比,宇宙的幽暗实在太温暖了。
之所以会选择进入三重机构也是这个缘故。虽说如今对于宇宙的探索已经暂停,但这毕竟是曾经经营过火箭发射的公司。在对于宇宙的憧憬上,一介庶民的坚白能做到的事情很少,只能寄希望于时代变化。未来说不定会有重新与宇宙建立联系的一天——等待,并且心怀希望。作为驾驶员入学三重机构后,更是将自己的所有时间都耗在了学业上面。他的视野是很大的,以至于足以盛放下浩瀚宇宙;同时却也是狭小的,甚至无法同时装下两个东西。
朝着温暖的幽暗目不斜视地前进——生活不因缺乏享乐而困苦,因为他知道:自己正在做一件超出自己原本能力范畴的事,为此通常会舍弃一些东西。
进入三重机构三年后,命运终于给了他回应:时隔接近二十年,宇宙的外敌德米德蒙再次来袭,被证实具有资质的他成为了时隔多年再度前往宇宙的人。
这是日后被认为是英雄之人不该有的心理——第一次坐进机神驾驶室的他,内心深处居然生出一股窃喜。这是人类的危机,而他居然在为自己终于能前往宇宙而窃喜!何等可悲的自我中心,何等可悲的自负……那一刻他的确获得了命运的青睐。然而,似乎人一旦得到一些原本不应该得到的,事后也将经历等价的失去。流血,晕眩——这些症状都不算什么。真正让坚白切身体会到这点的是腿部感觉的丧失。那时距离第一次乘上机神过去已经一年半,与机神的磨合告一段落,作为机神驾驶员的他献上了至今为止最为精彩的一次战斗。可等他返回地面,准备离开驾驶舱时——他惊讶地发觉,自己没有脚了。
那种感觉是很奇妙的。他的大脑——那时候确实发出了让脚活动的信息,但是身体丝毫没有移动,所以才觉得自己没有脚了。吓了一跳,赶紧低头看了看,双脚明明还在,可就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他的躯体作为代价支付了出去。
——而等意识到的时候,一切已经发生。
这代价来得太突然,并且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想。一瞬间,他就像刚个刚从冰水里上来的人,身体冰冷,又因为应激反应而不正常地发热——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敢知道,大脑一片空白。
至此,他的未来只剩下了“驾驶机神”这唯一的一个选项。他的自尊与高傲截断了通往身后的答案:至少在机神之上时,自己尚能成为